燈塔頂層,此刻已被正午的驕陽徹底統治。
刺目的白光透過四面巨大的拱形窗,毫無遮攔地傾瀉而入,將懸浮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如同億萬顆金色的微塵在凝固的空氣中舞蹈。強光碟機散了之前手電筒留下的最後一絲人工熾白,卻也將中央那幅景象映照得更加殘酷、清晰,帶著一種近乎神聖審判般的冷酷意味。
諾德,那位沉睡千年的永恆君王,此刻如同一件被獻祭的標本,被四條粗如成人手臂的暗沉鎖鏈呈“大”字形懸吊在離地數米高的半空中。鎖鏈的材質非金非鐵,閃爍著一種幽冷的、彷彿能吸收光線的暗啞光澤,表面蝕刻著無數細密到肉眼難以辨別的古老符文,此刻在強光下,那些符文正流淌著極其微弱、時隱時現的暗紅色流光,如同沉睡巨獸面板下緩慢搏動的血管。鎖鏈的另一端,深深沒入燈塔穹頂四角的石壁深處,彷彿與這座聖山的心臟融為一體。
被囚禁者形容枯槁,曾經俊美無儔的面容凹陷下去,蒼白得如同久埋地下的石膏,金色的長髮失去了光澤,凌亂地黏在汗溼的額角和頸側。赤裸的上身佈滿了被持續強光灼燒留下的深色斑痕,肋骨在薄薄的面板下清晰可見。他的眼瞼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胸膛的起伏微乎其微,整個人散發著一股衰敗、枯竭、行將就木的氣息,與弗拉茲記憶中那個在血冠山巔談笑風生、優雅強大的古老血裔判若雲泥。
小雀站在弗拉茲身側,手中緊握著她那柄由師傅索親手打造並贈予的長劍“破械者”。劍身在正午的強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寒芒,映照著她年輕臉龐上交織的緊張、同情與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她仰望著那懸吊的身影,又看了看塔內空曠、肅殺的環境,忍不住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問道:
“弗拉茲先生……我們……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他……他是被樞機卿大人親自關押在這裡的……”她的目光掃過那些流淌著不祥紅光的鎖鏈,“劫掠聖山重犯,這……這可是滔天大罪!海爾默先生和羅傑斯大人都會被牽連的!”
弗拉茲的目光牢牢鎖定在諾德身上,那枯槁的模樣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痛著他的神經。血冠山脈底的並肩作戰,諾德對昔日暴政的顛覆與自我放逐,以及他尋找失散愛侶伊馮的執著……這些畫面在弗拉茲腦海中飛速閃過。他深吸一口氣,清冽而乾燥的空氣刺痛了肺葉,卻讓他的聲音異常低沉而堅定:
“他不是重犯,小雀。他是我的朋友,一位被誤解、被囚禁、被殘忍折磨的古老守護者。”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塔頂,“至於聖教國的問責?羅傑斯大人帶我們進來時,恐怕就已預料到風險。此刻顧不了那麼多了。見死不救,我弗拉茲做不到。”
“明白了!”小雀眼中的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絕取代。她不再多言,猛地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屬於年輕鍊金學徒的狠勁。只見她足尖在地面一點,嬌小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驟然彈起,手中“破械者”劃出一道淒厲的銀弧,帶著全身的力量和速度,狠狠地劈向束縛諾德右臂的那條暗沉鎖鏈!
“給我——斷!”
“鐺——!!!!!”
一聲絕非金鐵交鳴、而是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巨響猛然在燈塔頂層炸開!狂暴的聲浪形成肉眼可見的衝擊波紋,瞬間席捲了整個空間,震得石壁嗡嗡作響,穹頂簌簌落下灰塵。弗拉茲只覺得耳膜刺痛,心臟都被這巨響攥得驟停了一瞬!
小雀的劍刃,在接觸到鎖連結串列面的剎那,並沒有像砍中金屬那樣迸出火花,也沒有被堅韌彈開——而是如同遭遇了絕對不可摧毀的壁壘,在一聲令人牙酸的、密集到極致的碎裂聲中,寸寸崩解!
不是斷裂!是徹底的、粉身碎骨般的崩解!
精鋼打造的劍身,從劍尖開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瞬間砸碎的琉璃,化作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寒光的金屬碎片,如同爆炸般呈扇形激射而出!一些碎片擦著小雀的臉頰飛過,帶出幾道細長的血痕;更多的則叮叮噹噹地濺射在石壁和地面上。
與此同時,一股沛然莫御、帶著冰冷金屬意志的反震之力,如同無形的攻城錘,順著僅存的劍柄狠狠轟入小雀的手臂!
“呃啊——!”
小雀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被狠狠拋飛出去!她在空中翻滾了好幾圈,才重重地撞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上,又滑落在地,蜷縮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起來,握劍的右手虎口崩裂,鮮血淋漓,整條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小雀!”弗拉茲心頭劇震,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將她扶起。
小雀抬起頭,臉上沾滿了灰塵和細小的血痕,她顧不上手臂的劇痛,目光第一時間就投向了散落一地的、反射著刺目光芒的金屬碎片。那是“破械者”,師傅索在她出師時,用珍藏的星隕鐵親手為她鍛造的禮物,承載著無數教導與期許的珍寶。
“我……我的劍……”她的聲音瞬間帶上了濃重的哭腔,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混合著臉上的灰塵和血跡滾落,“師傅的劍……碎了……嗚嗚嗚……”她掙扎著想爬過去撿拾碎片,卻被弗拉茲緊緊拉住。
弗拉茲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之前感應到的三股寶物氣息,一股來自癲狂的手電筒,一股來自諾德的武器“夏圈”,而最後那股最強大、最穩固、帶著冰冷禁錮意志的氣息,源頭正是這四條看似不起眼的鎖鏈!它們絕非凡鐵,而是真正的、擁有可怕力量的魔法造物——封魔鏈!
他輕輕拍了拍小雀的肩膀,目光凝重地轉向那四條在正午陽光下泛著幽冷光澤的鎖鏈。必須溝通!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焦慮和憤怒,閉上眼睛,將全部心神凝聚,發動了那與寶物溝通的獨特能力,將意識如同無形的觸手般,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四條冰冷的鎖鏈。
“……你們……能聽到我的聲音嗎?”弗拉茲在心中默唸。
短暫的、如同深海般的沉寂後,四個截然不同、卻又緊密相連的意識波動,如同漣漪般在他腦海中盪漾開來,交織成一場獨特的“精神議會”:
“能。來訪者,說明你的意圖。”
“當然能!你想幹什麼?要我們放人?門兒都沒有!”
“唔……又一個?吵死了……不過能溝通的訪客倒是少見……”
“哈!當然能聽到!小哥聲音還挺好聽嘛!怎麼,想跟哥幾個聊聊?”
弗拉茲心中一凜,這四條鏈子果然各有“性格”。
“我叫弗拉茲。被你們鎖住的人,諾德,是我的朋友。他並非邪惡之徒,只是被誤會囚禁於此,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懇請你們……放了他。”弗拉茲儘量讓自己的意念顯得誠懇而堅定。
“弗拉茲?名字無意義。血冠山諾德,高等血裔,力量評級:危險。囚禁理由:樞機卿哈斯娜大人親自下令。釋放請求:駁回。”第一個聲音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
“(尖細聲)就是就是!哈斯娜大人抓的人,你也敢放?活膩歪了吧!再說了,規矩就是規矩!我們‘封魔鏈’的職責就是鎖住這些危險的‘異類’!吸血鬼、惡魔、失控的法師……統統鎖死!”第二個聲音像連珠炮一樣。
“(慵懶聲)嗯……規矩嘛……確實是這樣……不過小哥說是誤會?哈斯娜大人也會有誤會的時候嗎?唔……有點困……你們決定吧……”第三個聲音似乎興趣缺缺
“(戲謔聲)哎呀,別這麼死板嘛老大老二!小哥挺有意思的,能跟我們聊天!誤會不誤會的……誰知道呢?不過嘛,放人嘛……嘿嘿,我們四個得達成一致才行哦!這就是我們的‘鐵律’!”第四個聲音充滿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味。
“達成一致?如何才能達成一致?”弗拉茲抓住關鍵點。
“(威嚴聲)不可能。樞機卿大人的意志即為最高指令。此案無討論必要。”
“(尖細聲)對!沒得談!除非哈斯娜大人親自來解!”
“(慵懶聲)嗯……哈斯娜大人親自來……也行吧……”
“(戲謔聲)看吧!老三也同意!老大老二你們太死腦筋了!”
弗拉茲想到懷裡的鑰匙,突然問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了解,你們四位是否算是構成了一把鎖?”
“荒謬!”(威嚴聲立刻駁斥,帶著怒意)“我們是鏈!是禁錮之鏈!不是鎖!”
“就是就是!”(尖細聲附和)“鎖是鎖,鏈是鏈!概念完全不同!”
“唔……”(慵懶聲似乎思考了一下)“但從功能上說……禁錮目標……好像……也有點‘鎖’的意思?”
“看看!老三都動搖了!”(戲謔聲得意洋洋)“小哥,你覺得呢?我們像不像一把超大型的、四條鎖鏈組合在一起的特殊‘鎖’?”
四條鏈子的意念立刻在弗拉茲腦海中吵作一團,圍繞著“鏈與鎖的本質區別”展開了激烈(且毫無意義)的辯論,完全將弗拉茲的請求拋在腦後。
弗拉茲無奈地睜開眼,看著眼前虛空,彷彿能看見四條無形的鏈子在激烈地“爭吵”。鑰匙確實能開任何“鎖”,但今天的使用次數已耗盡,而且……這群傢伙的“鎖”身份還處於薛定諤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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