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山的最高峰,名為“接星崖”。它刺破常年籠罩聖教國上空的厚重迷霧,如同一柄指向蒼穹的利劍。這裡的高度,甚至超越了教皇受戒的“聖輝大教堂”那鑲嵌著七彩琉璃的尖頂。站在崖邊,腳下是翻滾不息、如同乳白色海洋的雲層迷霧,頭頂則是澄澈得令人心悸的蔚藍蒼穹。稀薄的空氣帶著沁骨的涼意,卻也純淨得不染一絲塵埃。陽光毫無阻礙地潑灑下來,將雲海染成一片熔化的金紅,又漸漸過渡為耀眼的銀白。偶爾,巨大的陰影會無聲地滑過雲層表面,那是翼展遮天的古龍在雲海中巡弋;有時,雲層會短暫地裂開縫隙,露出下方遙遠大地上如同微縮模型般的山脈與河流,轉瞬又被奔湧的雲霧淹沒。此情此景,非“壯觀”二字可以形容,它宏大、寂寥、神聖,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震撼,是真正的“萬中無一”的奇景。
在接星崖的邊緣,巧妙地開鑿並修建了一處小小的石坪。幾方古樸的石凳,一張同樣由整塊山岩打磨而成的石桌,便是此地的全部陳設。這裡是聖教國真正的“頂點”,視野毫無遮擋,能將雲海日出的奇觀盡收眼底。平日裡,此地杳無人跡,唯有呼嘯的山風與亙古的寂靜。
此刻,石凳上並肩坐著兩個人。
雷騰雷斯頓依舊穿著他那身顯得有些緊繃、沾著旅途風塵的深色法師袍,桀驁的眉宇間難得地卸下了幾分狂狷,染上了一層晨光的柔和。他身邊,哈斯娜褪去了那身象徵著無上權柄與凜然不可侵犯的猩紅樞機卿長袍,換上了一襲剪裁合體的月白色長裙,外罩一件輕薄的、繡著銀色時間沙漏紋路的淺灰色斗篷。晨風拂動她的裙襬和幾縷散落的栗色髮絲,勾勒出窈窕修長的身姿。兩百多年的歲月在時間神器“絲線”的護持下,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只沉澱出一種成熟而內斂的風韻。她姣好的面容上,往日在聖山行走時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清冷與威嚴早已融化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少女般的明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她微微側著頭,專注地看著天邊那輪正奮力掙脫雲海束縛、將萬丈金光潑向天地的朝陽。
“真漂亮……”雷騰輕聲感嘆,低沉的聲音在山風中顯得有些模糊。他的目光追隨著一隻在極高處翱翔、幾乎融入碧空的雲鷹,右手無意識地擱在冰冷的石凳上,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哈斯娜放在身側的手背。
那微涼的、細膩的觸感讓雷騰的手指如同被燙到般猛地一縮,迅速收了回來,動作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倉促。
“噗嗤……”哈斯娜發出一聲極輕的笑,如同山澗清泉滴落玉石。她沒有轉頭看他,只是頑皮地伸出手,精準地抓住了雷騰那隻想要“逃跑”的手,然後輕輕一帶,將它拉了過來,穩穩地放在了自己併攏的、覆蓋著柔軟裙襬的膝蓋上。她的手指纖細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縮回去幹什麼?”哈斯娜終於側過臉看他,晨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躍,帶著促狹的笑意,“堂堂萬法合一的雷騰大法師,也會害怕這個?親都親過了,還怕牽個手?”她的聲音輕快,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只在他面前才會流露的嬌憨。
雷騰感到手掌下隔著薄薄裙料傳來的體溫,以及她手指覆蓋帶來的微妙的悸動。他強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空曠的四周:“咳……我只是擔心,萬一被哪個不開眼的教士撞見了,對你的影響……”
“影響?”哈斯娜微微揚起精緻的下巴,臉上流露出一種與她身份極不相符的、近乎天真的自信滿滿,“整個聖教國,有許可權踏上這接星崖的,算上教皇陛下,也不超過三個。而且……”她的指尖在雷騰手背上調皮地畫了個小圈,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就算真有人不長眼上來了,你覺得……我會沒辦法‘處理’好嗎?別忘了,我可是掌握時間的人。”她的話語裡帶著一絲屬於樞機卿的、理所當然的掌控力,卻又用撒嬌般的語氣說出來。
雷騰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化作一聲冷哼:“懂了。就像當年對付我一樣,‘處理’完,再‘回溯’時間,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真是方便的能力。”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複雜的嘲弄,既是調侃她的手段,也隱含著對那段“特殊”相遇的回憶。
哈斯娜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似乎被他的話勾起了什麼。她沒有反駁,只是將頭輕輕靠在了雷騰寬厚的肩膀上。這個動作帶著全然的信任和依戀,瞬間軟化了他話語中的那點鋒芒。她身上淡淡的、如同初雪融水般的冷冽馨香鑽入雷騰的鼻息。
沉默了片刻,雷騰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而認真:“你的能力……有沒有被太多人知道?正面交手,能贏你的人確實不多。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有人下毒,或者趁你不備偷襲,在你意識清醒到能發動‘回溯’之前就……”他沒有說下去,但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哈斯娜靠在他肩頭,感受著他說話時胸腔傳來的震動。聽著他細緻地分析著可能的危險,她心中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歡喜。她輕輕蹭了蹭他的肩膀,像只慵懶的貓:“原來你這麼關心我啊……”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甜膩的鼻音,“既然這麼關心我,那七年前……為什麼突然就不辭而別了?留在聖山不好嗎?有我在,誰能動你分毫?”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直視著他的側臉,那清澈的眼眸深處,藏著積壓了七年的委屈和不解。
雷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投向遠方那翻騰不息、被朝陽徹底點燃的金色雲海。那光芒如此耀眼,幾乎要灼傷他的眼睛。他當然喜歡身邊這個女人,這份感情熾熱而真實,是他漫長而孤寂的旅途中唯一的慰藉。留在聖山?與她朝夕相對?這個念頭無數次在深夜裡誘惑著他。可是……諸神冰冷的注視如同懸頂之劍,他身上的“假釋犯”標籤是抹不去的原罪。他不敢想象,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時間女神降下神罰,收回了賜予哈斯娜的權柄和神器……那維繫著她青春與生命的“絲線”一旦失效,眼前這鮮活美好的女子,是否會在瞬間化為枯骨?這個可能,僅僅是想象,就足以讓他肝膽俱裂。
真相,如同沉重的鉛塊堵在喉嚨。他不能說。苦澀在舌尖蔓延,最終化為一片沉默。他只能更緊地反握住她的手,彷彿那是唯一的浮木。
哈斯娜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瞬間的僵硬和眼底一閃而逝的痛苦。看著他緊抿的唇線和刻意避開的目光,她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七年來,她無數次回溯時間,試圖在過去的某個節點找到他離開的真正原因,卻總是徒勞。他似乎總能巧妙地避開她的探查。他不說,必然有無法言說的苦衷。她不願再逼他,至少此刻不願。
“好啦,”她重新將頭靠回他肩上,聲音恢復了之前的輕快,帶著一絲安撫,“別瞎擔心。下毒?或者偷襲?”她輕笑一聲,帶著對自身力量絕對的自信,“除了紡錐可以回溯時間,別忘了,‘絲線’可是融入我血脈之中的。它不僅延緩了我的衰老,更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時刻守護著我的精神與軀體。任何試圖侵入的毒素、詛咒、精神衝擊……都會被它第一時間感知、分解、隔絕。想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得手?除非是神明親自降下的懲罰。”她的話語帶著樞機卿的威嚴,卻又因為倚靠的姿態而顯得格外柔軟。
“精研高深奧術的法師,活過千年歲月也並非難事。”雷騰的聲音有些悶,“主要是這‘絲線’能被動守護你,無需你時刻分心操控……這才是它真正稱得上‘神器’的地方。”他的語氣帶著真誠的讚歎,也隱含著對她安危的關切。
哈斯娜心中一甜,如同飲下溫熱的蜜糖。她微微仰起臉,看著雷騰輪廓分明的下頜線,眼中波光流轉,聲音輕得像拂過花瓣的微風:“是啊……被動守護,萬邪不侵。不過呢……”她故意拖長了尾音,帶著一絲狡黠和難以掩飾的傾慕,“人類裡面,能夠真正擊敗我的……算來算去,也就只有一個人做到過哦。”
這近乎直白的告白,讓雷騰的心猛地一跳。他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又收緊了幾分,彷彿要將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和無奈都揉進掌心裡。他沒有說話,只是用拇指的指腹,在她細膩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看著雲海在晨光中變幻著無窮的光影與形態。山風呼嘯,卻吹不散這方寸石凳間流淌的靜謐與溫情。有時候,最深切的交流,恰恰在於無需言語的沉默。千言萬語,都融進了彼此交握的手心,融進了依偎的溫度,融進了共同凝望這片天地奇景的目光裡。
時間在無聲中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雷騰似乎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他深吸了一口清冽到肺腑的空氣,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追憶的悠遠:
“哈斯娜……我過去,曾經是一名軍人。”他感覺到靠在自己肩上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
“我知道啊,”哈斯娜的聲音帶著理所當然,“你不就是在死界遠征軍裡表現突出,立下赫赫戰功,才被杜蘭那個老古板看中,硬要把你調回聖山搞什麼法術研究的嘛。”她對那段歷史瞭如指掌。
雷騰緩緩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望著遠方翻滾的金色雲浪:“不,哈斯娜。我說的‘過去’,不是指在艾澤爾的經歷。是在……在我來到這裡之前。在我的故鄉,地球。”
哈斯娜這次徹底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他。穿越者的身份在艾澤爾並非絕密,但雷騰極少主動提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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