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季清鳶敏銳地捕捉到他耳廓邊尚未完全褪去的薄紅,以及他微微繃緊的下頜線。
剛剛情況危急,而今脫離險境,季清鳶便又想起了那夢境。
禁忌的、旖旎的、也是脫離現實的,猶如一枚禁果。
不過,她如今是瑤池仙子,他是諦閒大師。
夢境裡的,不過是天極宗季清鳶與諦閒小師傅。
而諦閒,應當也並不知曉她是曾經的天極宗。
畢竟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怎麼可能輕易聯想到?
況且,夢境中一切都是虛妄,他應該也不知道她是真人,而非假象。
他大概以為那秘境中的曖昧拉扯、那險些為她破戒的動搖,只是邪念催生的心魔幻境,是獨屬於他的不堪秘密。
他絕不會知曉,她曾作為“旁觀者”,清晰地目睹了他那層清冷佛光下翻湧的凡塵暗流。
而她,不僅知曉,此刻身上還披著他染血的僧袍,衣襟下還掩藏著被另一個邪物撕裂的衣衫,頸側似乎還殘留著謹弋冰冷氣息激起的顫慄。
這層層疊疊的隱秘與不堪,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兩人之間,將山風都染得粘稠而尷尬。
再往前,是離開後山通往前殿的石階。
“仙子……”
諦閒在石階前停下腳步,微微側身,目光落在她裹著僧袍、略顯單薄的身影上,深眸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愫,卻依舊剋制地移開目光避開了她領口的位置。
“方才禁地邪氣侵擾,仙子神魂或有震盪,不如暫且留在寺中,讓貧僧以清心咒……”
“不必勞煩了,大師。”
季清鳶幾乎是立刻開口打斷,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急促。
留在這裡?面對他,還是面對這無言的尷尬?
至少現在的她只想立刻逃離這古怪的氣氛,生怕被戳穿什麼。
不論是她藏著的身份,還是入他夢境目睹了他失態的妄念,亦或是被他目睹了她被撕亦衣的狼狽場景。
都尷尬又微妙。
“多謝大師援手,我並無大礙,只是……有些疲累,想盡快回去歇息。”
她攏緊了身上的僧袍,指尖捏著那雪白的布料邊緣,彷彿抓住一根浮木。
纖細的手指緊緊捏著那件月白色僧袍,骨節用力的發白,指間卻是淡淡的粉,與白袍勾勒出鮮明對比。
諦閒一頓,又有些狼狽地迅速移開目光,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明瞭的情愫。
怎能那般打量一個剛剛受了驚的姑娘?
他暗罵自己的齷齪,對著對面的女子微微頷首,不再強求:“如此,仙子一路小心。若有不適,隨時可傳訊於貧僧。”
“嗯。”
季清鳶低低應了一聲,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抬步,想要越過他,逃離這古怪的氣氛,走下那通往前殿的長長石階。
然而,腳步剛踏出兩步,她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生生釘在了原地。
長長石階下,不遠處,那株虯枝盤結的千年菩提樹下,四道風格迥異卻同樣氣勢迫人的身影,如同四尊守候已久的煞神,無聲地矗立著。
倘若拋開此時的場景,這四個人站在那,俊美又風姿各異,實在養眼。
但至少此刻,季清鳶沒有欣賞的心思,也欣賞不起來。
空氣彷彿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凝固了,連風都識趣地繞道而行。
一襲紅袍的岑川最為顯眼,如同燃燒的火焰。
他碧綠的眸子在觸及季清鳶身上那件刺眼的月白僧袍時,瞬間瞪得溜圓,裡面燃燒起熊熊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委屈,鬢髮都似乎要根根豎起:“阿姐!你……你身上披的是什麼?!”
到底是哪裡又來了一個野男人?!
他聲音又尖又亮,總是帶著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飾的醋意和炸毛。
他身側,北冥,一襲華貴的暗紫長袍,金眸微眯,風流俊美的臉上慣常的笑意早已消失無蹤,只餘下一片深沉的晦暗。
他並未像岑川那般失態,但那雙桃花眼緊緊鎖著季清鳶,目光在她身上的僧袍和她略顯蒼白的臉色間來回逡巡,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線,周身散發出一種山雨欲來的低氣壓。
而隱在樹影稍濃處的江岫白,一身墨色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
黑沉沉的眼眸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在季清鳶出現的那一刻便死死黏在她身上,尤其在看到她裹著陌生男子僧袍的剎那,眼底深處翻湧起濃稠的陰鷙與偏執。
又來個想勾引師尊的。
真是該死。
都該死!
宋聽瀾依舊是一身素雅的月白長衫,黑髮以玉簪半束,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溫潤的玉石。
他站在稍後一步,姿態看著最為平靜,負在身後的手卻指節微微收緊。
他上前一步,聲音溫和依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阿鳶,聽聞你去了禁地找殘卷,我便趕來,卻無法入這禁地……阿鳶可曾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