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安撫著一個額頭磕破、血流滿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女孩,用沾溼的布巾小心擦拭她臉上的血汙,再喂她喝水。
小女孩抽噎著,依偎在她懷裡,漸漸止住了哭聲。
“仙子慈悲!菩薩保佑啊!”
所過之處,獲救的人們無不感激涕零,聲聲呼喚如同最虔誠的禱祝。
就在她忙碌穿梭於傷者之間時,目光掠過一處倒塌了大半的土牆角落。
那裡蜷縮著一個身影,一動不動,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餘光察覺此處,季清鳶心中一緊,快步上前。
那人身形高大,但此刻卻蜷縮如蝦米,身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土和碎石屑,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衣物顏色,只能看到大片大片被塵土染成暗褐色的、溼漉漉的痕跡。
這好像…是血。
季清鳶蹙眉,怎麼會這麼多血?
青壯年反應速度更快腿腳更方便,應當傷的最輕才對。
地上的男子髮絲凌亂不堪,沾滿了泥濘和凝固的血塊,將大半張臉都遮掩住。
露出的下頜和脖頸處,佈滿了擦傷和淤青,一道深深的傷口從額角一直劃到顴骨,皮肉外翻,被泥土糊住,更顯得猙獰可怖。
整張臉幾乎被血汙和塵土完全覆蓋,看不清五官。
好重的傷…若不及時救治,恐有性命之憂。
“喂!醒醒!聽得見嗎?”
季清鳶蹲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試圖喚醒他。
毫無反應。
時間緊迫,季清鳶不再猶豫,伸出沾著清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又帶著幾分急切地撥開他臉上被血汙黏連的、凌亂骯髒的髮絲。
指尖觸碰到冰冷僵硬的面板,她心中更沉。
隨即,她一手捏住他的下頜,迫使他緊閉的牙關微微開啟一道縫隙,另一隻手端起盛滿稀釋靈泉水的粗陶碗,對準那縫隙,小心而堅定地將溫涼的靈泉水灌了進去。
清冽甘甜的靈泉水湧入乾涸的喉嚨,帶著蓬勃的生機之力。
“唔……”
就在季清鳶灌下大半碗水時,那男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激激得身體猛地一顫。
沾滿血汙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著,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費力地掀開了一絲縫隙。
在那瞬間,季清鳶似乎對上了一雙極其深邃、彷彿蘊藏著無盡痛苦與混沌的眸子。
那眼神銳利得如同受傷的孤狼,帶著一種瀕死的、卻又極其頑強的意志。
但僅僅只是一瞬,那沉重的眼睫便如同千鈞巨石,無力地、徹底地合攏,彷彿剛才那一眼,已經耗盡了他僅存的所有力氣。
季清鳶心頭莫名一跳,似乎有幾分熟悉感,但此刻無暇細究。
確認靈泉水已灌下,她迅速起身,繼續投入到其他傷者的救治中。
水漣漪稀釋後的靈泉效果依舊非凡,許多傷者的痛苦呻吟明顯減輕,流血止住,連骨折處都開始傳來麻癢的生肌之感。
不知忙碌了多久,當天際終於出現碧水宮特有的青鸞飛行法器的流光時,季清鳶緊繃的心絃才稍稍放鬆。
她迅速與趕來的弟子們交代了情況,將後續的安置和救治工作託付給他們。
“此地就交給你們了,守護好百姓們,我還有要事,必須立刻離開!”
她語速極快,目光掃過那片被水藍色光幕守護的區域,最後在那處倒塌土牆的角落微微一頓,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
劍光再起,直刺西方天際。
就在她身影即將消失在廢墟上空之際,那處倒塌土牆的角落,那個被她灌下靈泉、氣息奄奄的男人,沾滿血汙的眼睫再次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用盡了全身殘存的力量,甚至牽動了身上可怕的傷口,鮮血再次滲出,才勉強將沉重的眼皮掀開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模糊的視線裡,只有一道遠去而逐漸模糊的素色背影,在漫天煙塵中,化作一道流星,迅速遠去。
他乾裂、沾滿泥土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呼喚什麼。
那隻同樣沾滿血汙、指骨可能都已斷裂的右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微微地、顫抖地抬起,向著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極其微弱地伸了伸。
指尖徒勞地在冰冷的空氣中抓握了一下,彷彿想觸碰那遙不可及的流光,最終卻無力地垂落。
眼皮最終落下,他再次陷入徹底的黑暗。
……
一路向西,再無阻滯。
當季清鳶按下劍光,落在一座恢弘古樸的釋迦殿前時,已是夕陽熔金。
悠遠的鐘聲滌盪心靈,空氣中瀰漫著清冽的檀香,彷彿能洗淨世間一切塵埃與疲憊。
一名眉清目秀、身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早已等候在山門外,見到季清鳶,雙手合十,躬身行禮:“阿彌陀佛,施主可是瑤池仙子?”
季清鳶頷首:“是我。”
小沙彌作揖道:“諦閒師叔祖已在禪院等候多時,請隨小僧來。”
穿過重重肅穆的殿宇,繞過香菸繚繞的經堂,小沙彌引著季清鳶來到後山一處僻靜的禪院。
院中古木參天,青石鋪地,清幽異常。禪房的門虛掩著。
小沙彌無聲退下。
季清鳶叩了叩門,得允後推門而入。
禪房內陳設極簡,一榻、一幾、一蒲團。
窗扉大開,夕陽的金輝潑灑進來,將窗前佇立的那道身影拉得修長。
諦閒身著一塵不染的月白僧袍,背對著她,身姿挺拔如松。
他並未捻動佛珠,只是靜靜地握著那串溫潤的菩提子,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遙遠的天際。
那裡,正是姑蘇與元和交界的方向。
“大師在看什麼?”
季清鳶走到他身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被晚霞染紅的寧靜天空。
諦閒沒有立刻回頭,依舊望著天際,聲音清潤平和,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天生異象,地龍翻身,非比尋常。貧僧觀星象紊亂,氣機牽引,恐有…異星降臨,禍亂之兆已顯。”
“異星?”
季清鳶蹙眉,她剛剛親身經歷了那場浩劫,心有餘悸:“大師是說那場地震?是天災還是…?”
諦閒緩緩轉過身。
夕陽的餘暉勾勒著他清雋的側臉,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眸落在季清鳶身上時,卻掠過一絲極淡的詫異。
他目光深邃,彷彿能穿透皮相,直抵靈魂深處縈繞的氣息。
“阿彌陀佛。”諦閒低誦一聲佛號,語氣帶著一絲瞭然的嘆息,“仙子身上…沾染了一絲不屬於此界的異星氣息。”
“看來施主此行,已然與那應劫而生的異星,有過接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