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實了,真實的不像話。
他自然知曉,如今的瑤池仙子,與曾經是天極宗季清鳶,是一個魂魄。
夢境裡活潑生動的“季清鳶”,與現實中被眾人環繞、牽扯不斷的“瑤池仙子”,身影重重疊疊,攪得他識海一片混沌。
“師叔祖,您在看什麼?”
原來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沙彌捧著經卷路過,見他久久佇立,好奇發問。
諦閒猛地回神,指尖無意識地捻緊了臂彎上的僧袍布料,彷彿要捏碎那上面殘留的、不屬於他的溫度。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翻騰的情緒,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沉靜無波,如同古寺深潭:
“沒什麼。”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層巒疊嶂的山影,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只是……一位故人罷了。”
小沙彌好奇地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天地蒼茫,山巒重疊,何見故人影?
……
碧水宮·瑤池小築——
瑤池小築的氣氛,在季清鳶踏入院門的瞬間,便降到了冰點。
或者說,是冰點之下,暗流洶湧的沸騰。
岑川第一個按捺不住,碧綠的眸子裡含著惱意,指著季清鳶身上那件刺眼的華貴紫袍:“阿姐!快把這礙眼的東西脫了!還有剛才那個和尚的破衣服!到底怎麼回事?!那個禿驢是不是欺負你了?!”
“川公子,慎言。”
宋聽瀾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他上前一步,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季清鳶略顯蒼白的臉上,溫聲道:“阿鳶臉色不好,先坐下歇息。無論發生何事,身體要緊。”
他體貼地拂去主位軟榻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示意她坐下。
“師尊……”江岫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季清鳶身側,手中不知何時端著一杯氤氳著熱氣的靈茶。
他微微傾身,黑眸如同深潭,專注地凝視著她,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粘稠溫柔:“先喝口茶定定神,師尊辛苦了,弟子待會兒為您準備藥浴,接風洗塵。”
那“接風洗塵”幾個字,被他咬得又輕又慢,意有所指地掃過她身上的長袍,要洗去什麼東西,極為明顯。
北冥離冷哼一聲,金眸危險地眯起,看向江岫白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本座的東西,輪得到你來置喙?小娘子愛穿什麼便穿什麼。”
他轉向季清鳶,聲音放柔,帶著誘哄,“小娘子,那禁地兇險,你受驚了。不如隨我回魔宮休養幾日?淵兒也念叨你許久了。”
他又一次熟練地搬出了思淵這張牌。
季清鳶嘆了口氣,她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帶著北冥離氣息的長袍,隨手放在旁邊的矮几上:“好了,都別說!”
她這一聲帶著靈力威壓的呵斥,總算讓混亂的場面暫時一靜。
四個男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季清鳶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上:“禁地裡是釋迦殿鎮壓的邪祟作亂,我與諦閒大師合力才將其誅滅。過程兇險,衣袍損毀,大師借衣蔽體,僅此而已!”
她目光掃過眾人,尤其在北冥離臉上停留片刻。
“至於思淵……”她看向北冥離,“魔尊大人的影衛再得力,也比不上親人看顧。日後若無必要,還請魔尊莫要再將淵兒獨自留下。”
且瑤池小築設有禁制,雖他這個魔尊仗著修為能來去自如,但那些影衛想進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最有可能的是這廝又直接沒管思淵,到了危險關頭才會憑著玄天珠去找人。
季清鳶這幾句話帶著幾分責備,讓北冥離金眸微暗。
恰在這時,一個帶著喘息和怯意的聲音突兀地在院外響起。
“師、師祖!”
是曦月的聲音。
季清鳶看向眾人,尤其是岑川和北冥離。
二人識趣地以術法遮了面容又收斂了氣息,季清鳶才抬手解開禁制:“進來吧。”
腳步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負責灑掃庭院的弟子曦月,正匆匆走進來。
“何事?”季清鳶放緩聲音問道。
曦月連忙躬身行禮,道:“稟師祖,您之前命我等支援受天災波及的青巖鎮,重傷者已帶回宗門由醫修救治。其中……其中有一位公子傷得極重,幸得您賜下的靈泉保住了性命。”
“他甦醒後,問得您名諱,便反覆念著……念著要見您。”
那位公子不知為何,容貌盡毀身上也被傷得不成樣子,幾乎半死。
原本醫修都束手無策,卻不想他好像是個修士,竟然修為慢慢恢復,傷也漸漸自己癒合。
他好得極快,連臉上那幾乎橫亙半張臉的裂痕都恢復了。
不過他自醒來,問得他昏倒時救他之人的名諱,便一直念著要見她們師祖。
師祖豈是他想見就能見的?
沒人理會他,獨獨曦月路過時,那位溫文爾雅俊美得如同世家貴公子的男子攔下了她,言辭溫和地請求她幫忙轉達。
那公子生得實在俊美,又溫文爾雅,如山澗清流,通身出塵,卻不見傲氣,溫潤如玉,見之難忘。
曦月直覺這公子應當不是什麼來騙人攀高枝的,便也動搖了幾番,打算替他轉達。
季清鳶則微微一怔,想起趕往釋迦殿途中順手救下的那些災民。
其中確有一人渾身浴血,面目模糊,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她情急之下硬生生餵了不少珍貴的靈泉。
竟活下來了?
“他念我作甚?”季清鳶蹙眉,心中掠過一絲怪異。
曦月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季清鳶,又飛快地低下頭:“他……他執意讓弟子轉告您,他名為……”
“名為什麼?”
“…辭玉,他說他叫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