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姬榆,燕昭國的公主。
我的父親,是萬民敬仰的孝文王。
可這份尊榮,是踏著血與火、背叛與絕望鋪就的路,才最終落在他肩頭的。
祖父醉心仙道,朝堂傾頹。
那丞相,一個不甘屈於人下的梟雄,與刑部、戶部、東昌侯、鎮平將軍織就了一張彌天大網,將謀逆的罪名,死死扣在我那無辜的伯父——世子頭上。
幸得琅琊王氏,那枝繁葉茂的世家巨擘。
太傅王適,洞若觀火,早已嗅到朝堂瀰漫的腐朽與殺機。
他傾全族之力,為世子搏一線生機。那是一場慘烈的逃亡,從王都到中山,再到盟國東嶽。
王太傅保住了世子的命,代價卻是他幼子的骨血——那小小的身軀,被當作世子的替身,冰冷地躺在叛軍的刀下。
我無法想象,當太傅親手將愛子推入死局時,心口是怎樣的寸寸成灰。
我的父親,便在那倉惶的血色裡,開始了流亡中山的歲月。
丞相,不,該稱他平陽王了。
他囚禁了我的祖父,黃袍加身,名正言順地竊取了燕昭的江山。
屠刀之下,異議者的哀嚎日夜不絕,鮮血從深宮高牆內滲出,染紅了王都的街巷。
血腥氣像一層無形的霧霾,籠罩著每一寸土地。朝堂之上,敢於直言的脊樑一根根折斷,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而,民怨如地火,終究噴薄。
南方烽煙四起,平陽王卻沉溺在權欲與酒色的迷夢裡,視其為疥癬之疾。
直到……直到世子借得東嶽雄兵,如雷霆般捲土重來!那時,平陽王才從迷夢中驚醒,可惜,為時已晚。
當世子的旗幟出現在城下,被壓迫已久的百姓,如同乾柴遇烈火。
無論老少婦孺,拿起鋤頭、鐵鏟,用血肉之軀撞向森嚴的城門!那是何等的民心所向!城門洞開,援軍湧入,王都光復。
我的伯父,他仁厚,卻太過天真,不懂人心的貪婪與險惡。
東嶽軍,豈是善類?
破城之日,豺狼本性畢露。他們毀我宗廟,掠我珍寶,屠我子民,佔我山河!
他們,不過是另一群披著甲冑的強盜罷了。
父親,便是在這國仇家恨的血海中淬鍊長大。
他隱忍,他籌謀,只為復國。東嶽的貪婪終成眾矢之的,父親抓住這稍縱即逝的契機,合縱連橫,將東嶽鐵蹄硬生生逐出燕昭!一路追亡逐北,幾欲令其亡國。
訊息傳來,身陷囹圄的伯父百感交集,笑淚交織。
為子民歡呼,為山河光復暢快,卻也為自己引狼入室、無顏面對先祖而羞愧難當。
在父親凱旋、重掌王都的那一日,他……選擇了自盡。
於是,父親登上了王位,受萬民擁戴。
或許是因為幼年顛沛流離的陰影太深,父親對幾位兄長要求極嚴,近乎苛酷,只望他們能強大到足以守護這片傷痕累累的土地和子民。
唯獨對我……他傾盡了所有的慈愛。
我常與三哥姬珩一同闖禍,父親每每惱怒,卻從未真正責罰於我,只將珩叫去訓斥,說他未能以身作則,不僅縱容我胡鬧,竟還跟著我一起胡天胡地。
說起我的三哥姬珩……那真是個頂頂好的夥伴,重情重義。
猶記我初初“醒來”時,他伏在我榻前,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
堂堂貴胄公子,竟為我哭得那般不顧形象,涕淚橫流。
我心中雖嫌棄他哭相難看,可那溫熱的淚水滴落在我手背,卻像滾燙的烙印,烙進心底,帶著說不出的暖意與酸楚。
我欲拉攏林湛,探聽雪月閣之秘。
珩不知我早已不是從前的姬榆,只當我仍為情所困,痴心難改。
他竟自作主張替我設局“撒氣”,生生攪亂了我精心佈置的棋局。
我本該惱他,可看著他為我出頭的認真模樣,那點惱怒便如冰雪消融,再也聚不起半分。
我知道,珩絕非表面那副風流紈絝、無所事事的模樣。
他心思通透,智計過人,卻甘願陪著我裝傻充愣,在人前演足了一出浪蕩公子的戲碼。
在燕昭王宮的歲月,平靜得如同虛幻的琉璃盞,美好易碎。我常想,若真回不去青冥山,留在這裡,守著這份暖意,或許也能安然度日,師尊……大約也不會怪我貪戀凡塵。
直到……我救了一個人。
一顆名為“災禍”的種子,就此埋下。
在往後漫長的、浸透血淚的歲月裡,我無數次悔恨,恨自己那一刻的心軟,恨那點可笑的、自以為是的善念。
那是個蕭瑟的秋日,我隨珩溜出宮闈。
在喧囂汙濁的賭坊深處,我瞥見一個被鐵鏈鎖住的男子。
他的眼,空洞得像枯井,映不出一絲天光。那一刻,我心頭莫名一刺,只想……給他一點活下去的念想。
蘇子澈,便是那男子的名字。
他曾在我遇刺時,毫不猶豫地用身體擋下致命一劍;在我深陷安歌索命的幻境,神智將潰之際,不惜耗盡心頭精血,只為將我拉回人間。
我曾篤信,他是我值得傾盡一生去珍視的摯友。
可這一切,終究是精心編織的謊言!
他想要的,是染紅王都的每一塊磚石,是用我姬氏全族的鮮血祭奠他的野心!他所有的“付出”,不過是為了將我、將我們推向深淵的誘餌!
我痛恨自己的愚蠢!
恨得心尖都在滴血!
可我……已無力挽回。
當安平侯叛軍即將踏破王都的訊息傳來,我只覺腦中轟然炸裂!瘋了一般策馬狂奔!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扭曲,唯有父親慈愛的面容和珩那永遠帶著幾分戲謔笑意的臉,在血色的背景中無比清晰地浮現——救他們!這是我殘存的理智裡,唯一燃燒的念頭!
君無雙追了上來,他的馬與我並轡疾馳。風聲呼嘯,他焦灼的話語斷斷續續傳入耳中,我卻一個字也聽不清。
快!
再快一點!
他再也顧不得,飛身躍上我的馬背,從身後緊緊環住我。坐騎墨雪受驚,非但未停,反而徹底發狂,拼命狂奔!最終,我們被狠狠甩下馬背。
他捧起我沾滿塵土的臉龐,眼中翻滾著濃烈的不忍與一種近乎絕望的執著:“姬榆!你要辜負姬珩的最後一片苦心嗎?!”
我茫然抬眸,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幾乎無法呼吸。
“你當真以為有什麼赤羽營嗎?!他耗盡心血,佈局周旋,不過是想讓你遠離這場滔天權爭,保你……平安罷了!”
他的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從未深究過朝堂的暗湧。父親不是祖父!他是勤政愛民的好帝王!兄長黎也絕非庸碌之輩!為何安平侯能在十年間坐大成這般龐然巨物?父親和兄長為何會縱容他囂張至此,甚至到了王室無力抗衡的地步?!
巨大的謎團和冰冷的絕望將我淹沒,淚水不受控制地洶湧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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