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髮只用一根烏沉沉的木簪隨意挽起,幾縷髮絲垂落,勾勒著她過分清冷的側臉。
昔年眉宇間的飛揚與暖意,早已被經年的霜雪打磨殆盡,只餘下深潭般的沉靜。
她跪坐寒池邊,素手執壺,水流注入青瓷杯盞,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近乎禪意的漠然。
唯有偶爾,她的目光會投向那隔絕了狂暴風雪的琉璃巨窗。
窗外的混沌翻騰,映在她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那裡面,早已不是少女的悲慟,而是淬鍊了無數日夜、足以冰封烈火的寒芒。
風雪是世界的哀嚎,也是她為舊日血仇拉開的序幕。
“主上。”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裹挾著刺骨的寒氣,突兀地穿透了這片死寂。
一個身影如同從極地的風雪中凝出,單膝砸在女子身後丈許之地,厚重的玄色斗篷上冰稜碎裂,蒸騰起白霧。
是“鶴唳”,雪月閣最鋒利的暗刃之一。
他雙手高擎,一枚染血的玄鐵小筒靜靜躺在掌心,血跡在暖閣的空氣中迅速凝結成暗紅的冰晶。
女子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沸水衝入茶盞,激盪起細密的碧綠葉片,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眉眼間的輪廓。
她伸出兩根瑩白如玉的手指,拈起那枚冰冷的信筒,指尖甚至沒有沾染一絲血汙。
展開。
薄如蟬翼的素箋上,只有四個墨跡淋漓、力透紙背的字:
“落雲澗,寂。”
沒有署名,沒有贅述。
簡潔,冰冷,帶著終結的意味,宣告著一個盤踞落雲澗數十年、披著光鮮外衣的毒瘤——漱玉盟的徹底終結。
女子的目光在那四個字上停留了一瞬,長睫如蝶翼般極輕微地顫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她將素箋置於案上燭火,火舌倏然舔舐,頃刻化為灰燼。
她端起那杯剛剛沏好的茶,翠綠的茶湯映著她毫無波瀾的臉。杯沿觸碰到淡色的唇瓣,就在那一剎——
她的手腕,幾不可察地頓住了一瞬。
平靜的茶湯表面,漾開一絲微不可見的漣漪。
如同冰封千年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無形的石子。
她沒有喝。
杯盞被輕輕放回玉案,發出一聲清脆又孤寂的輕響。
女子緩緩起身,素白的衣袂無聲拂過地面,走向那扇巨大的琉璃窗。
窗外,風雪依舊肆虐,混沌一片,彷彿要將萬物都拖入永夜。
她抬起手,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冰冷的琉璃。
那觸感,和她記憶中兄長遞給她的那塊玉,一模一樣。
“終於,”她的聲音響起,輕得像窗外飄落的一片雪,卻又冷得能凍結人的骨髓,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極致的空寂與決絕,“開始了。”
她轉身。
暖閣的燭火跳躍在她眼底,那裡,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溫度徹底褪去,只剩下女子俯瞰塵世的、無機質般的冰冷。
寒池水面,倒映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柄絕世名劍,鋒芒內斂,卻足以割裂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