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分。”
“九分？”
約瑟夫驚撥出來，一下子皺起眉頭，
“答卷你拿到手了嗎？”
安妮頷首。
“如果你現在就帶在身上，不介意的話，可以給我看看嗎？”
面對約瑟夫的要求，安妮沒有多想，拿出答卷，遞給這位精神十足的老人。
約瑟夫接過答卷，仔細閱讀了一陣，忽然他輕輕擺動著下巴，嘴裡嘀咕：
“唔……答得真漂亮……”
忽然，他抬眼凝視安妮，說道：
“這張試卷，是我出的，而我出的題目大多刁鑽，這也是大多數紋章學院的學生都不喜歡我的原因。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今年的新生們考高分，我聽說平均分不過四分多一點，和我的預期大差不差，但我沒有想到，最高分竟然是九分，姑娘，你怎麼做到的？”
安妮回答道：“運氣好罷了，剛好答對了幾道會的題目。”
“哈哈哈，”
約瑟夫忽然發聲大笑，令安妮困惑不已，
“姑娘，我不知你在擔心什麼，但請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所以請不要顧慮太多，跟我說實話吧。
“白鴉的個人紋章，只記錄在一本列傳孤本當中，而那本孤本，現在就藏在學院的圖書館裡，因此在來到紋章學院之前，你不可能知道這個紋章。但是，你卻能將試卷中於此相關的題目，準確無誤地回答出來，說明你已經讀過這這本書。”
聽到這樣的說辭，安妮唯有承認：
“是的，我是讀過。”
“你為什麼要讀那本書？”
“碰巧讀到的，”安妮回答。
“但你也答對了許多其他孤本中的題目，”約瑟夫說，“你難道要我相信，你剛好將我要出題的書籍，在考前讀了一遍？”
安妮嘆了口氣，說道：
“桑德斯導師，我沒有說謊，我的確是隨便挑選了幾本書，只是正好包括了你出題的那些書而已。”
“幾本？”約瑟夫眯起眼，“具體是多少本呢？”
“兩百本上下吧，”安妮說。
約瑟夫眼神雙眼一顫，右眼的單片眼睛險些滑了出來。
他邊伸手扶眼鏡，邊用詫異的語氣說道：
“兩百本？可是，新生入學甚至不到兩個月！”
“我的閱讀速度很快，而且我也喜歡閱讀。”
“只是喜歡？”
說話的同時，約瑟夫死死盯住安妮的眼睛，顯然是想從安妮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情報。
安妮也明白，自己但凡稍有說謊，約瑟夫就能察覺出來。
她只能實話實說：“也不全是，我猜測，這次考試，可能不僅僅考察一些綜合學校裡學到的知識，因此，提前學了一點。”
“哦？”約瑟夫饒有興趣地問，“為何會這麼猜？”
安妮說：“若是不考新東西，應該儘早開展考試才對，沒有必要等一個月。”
“哈哈哈！”
約瑟夫大笑著，並連拍了幾下腦門，
“沒想到，我的心思，竟然被一個小丫頭給看穿了……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安妮·布克。”
“安妮……布克？原來如此，布克嗎，難怪你這麼如此擅長閱讀，”
約瑟夫說著坐直，微笑道，
“安妮，我喜歡和聰明人聊天，顯然你就是個聰明的姑娘。”
“多謝誇獎，桑德斯導師，”
安妮感覺受寵若驚，因此說話時有些小心謹慎。
“哈哈，不必緊張，雖然咱們年齡差距可能有些大，但智慧和知識不分歲數，你完全可以將我當成一個朋友。”
至此，安妮已經完全搞不明白，約瑟夫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她只能直接詢問：“桑德斯導師，請問，你叫我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不為什麼，姑娘，”約瑟夫說道，“或者說，只是想看看今年最出色的學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咦？”
“這麼說吧，安妮，我二十多歲就從紋章學院畢業，並留在學校任教，我一生帶出過無數紋章師，我也培養弟子很感興趣。有些人說我老了，應該退休，安享晚年，我卻對此嗤之以鼻，”
說著，約瑟夫甚至激動地揮舞起他清癯的手臂，
“什麼老了，我的腦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靈光過。我當即決定，一定要培養一名比以往的學生，更為優秀的紋章師來。
“然而連續幾年，推薦到紋章學院裡來的學生，天賦實在平平，我本沒有抱太大希望了……不過，安妮，我現在卻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我？”安妮不禁指向自己。
“沒錯，你，”約瑟夫笑了起來，“安妮，雖然我才第一次同你接觸，但我不會看走眼，你是我見過最好的苗子！”
“但……”
畢竟初次見面，安妮不能肯定約瑟夫真正的用意，因此打算推脫兩句。
可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響了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請進，”約瑟夫說。
一名門官打扮的人，推門而入：
“約瑟夫·桑德斯導師？”
“是我，先生，有什麼事情？”
“有人想要見你。”
“說著，門官遞上了一封信。”
約瑟夫接過信封，望向信封上的名字，他的臉上瞬間綻放燦爛的笑容。
他特意將信封遞到了安妮的面前，同時興奮說道：
“我說什麼來著，這個就是我目前最得意的弟子！”
安妮望向信封，上面寫著“瓊納斯·法爾”。
約瑟夫介紹道：“瓊納斯現在是巨典王國紋章院的紋章主官，也是辛克萊爾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紋章主官。他是個有天賦後生，能取得如此成就，我完全不意外。”
說完，約瑟夫高興地抬起頭，詢問那位門官：
“來訪者的鬍子，是否保養得很好？”
“鬍子？”門官微微皺眉，“桑德斯導師，若是我沒有看錯的話，來訪者沒有蓄鬚。”
“沒有蓄鬚？”
約瑟夫聞言鎖起眉頭，眼神中浮現幾縷困惑。
他急忙拆開信，將裡面的文字細細閱讀。
等讀完後，他的神情凝重起來，用一種像是小孩子的語氣說：
“這的確是他的字跡，這個小子，竟然也不來親自看我，我明明都這麼大歲數了。”
門官問道：“桑德斯先生，要見他嗎，我好回去帶他進來或者將其打發。”
約瑟夫思考片刻，隨後起身。
他尋來一張羊皮紙，坐回桌前，開始書寫著什麼。
等寫完以後，他取出幾個印章，在羊皮紙的右下角，蓋上火漆。
約瑟夫將羊皮紙一卷，向其遞出：
“他自己不來，我幹嘛要見，用這個將瓊納斯派來的人打發走。”
門官伸手欲接，約瑟夫卻又猛然將紙張抽回來。
他在幾塊石磚之間踱了幾步，這才道：
“不行，他既然派人替他行動，我也得派個人替我行動……”
說到這裡，約瑟夫忽然扭頭面向安妮，並將視線定格在安妮身上。
“安妮，我想要麻煩你一件事情。”
安妮小心詢問：“什麼事情？”
“把這份推薦函交給那個要找我的人，”約瑟夫說，“並告訴他，是我讓你去的，而你是我的新弟子。”
“弟子？”
“嗯，”約瑟夫果斷點頭。
“說謊？”
“沒有讓你說謊的意思，我打算親自調教你，”約瑟夫說，“難道你不願意？安妮，你隨便打聽打聽，紋章學院，有哪個導師敢聲稱比我更會帶學生，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安妮有些沒緩過來。
她不明白約瑟夫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就為和以前的得意門生賭氣？
約瑟夫的個性，安妮不想多管，但萬一他事後後悔，反倒可能讓安妮的處境變得尷尬。
考慮到這些，安妮道：
“桑德斯導師，這個忙我可以幫，但是關於收我為弟子的事情，還望從長計議，畢竟這才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至少先讓我們多熟悉熟悉彼此。”
“唔……”
約瑟夫沉吟一聲，音色中帶著些許失落，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
安妮點頭，接過那張推薦函。
旋即跟隨門官，前往正門尋找那名拜訪者。
很快，安妮便見到了目標。
那人有著一頭烏黑濃密的中長髮，三七分的斜劉海遮蓋了大半邊額頭。
鼻樑很高，下巴又尖又長，臉上的鬍子颳得一乾二淨。
一身修身顯瘦的禮服穿在身上，讓他顯得儒雅隨和。
安妮上前詢問：“你是瓊納斯·法爾紋章師派來的人嗎？”
“正是，”那人朝安妮鞠躬，“小姐，請問你是……”
“我是安妮·布克，是約瑟夫·桑德斯導師的新弟子。”
“哈，如果得知擁有一名像小姐你這般美麗動人的師妹，我想瓊納斯長官必定會激動地睡不著覺，連夜趕來紋章學院見你。”
希望如此，安妮在心中嘀咕，這樣見到老弟子的約瑟夫，就能將我放在一邊了。
安妮沒有多說，而是直接將推薦函遞給了這名文官：
“這是桑德斯導師，讓我轉交給你的。”
“我也必然將它親手交到瓊納斯長官手中，”男人低頭接過。
安妮點點頭，她的使命完成了，便打算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她彷彿感覺有什麼在嘗試和自己交流。
她低下頭，將手放入自己的小布包裡。
裡面除了裝了課本以外，還額外揣了兩本書。
這兩本書，都是安妮私自從亞倫的圖書館悄悄帶出來的。
安妮的確有些嫉妒，羅拉能夠將亞倫視若珍寶的書籍，時刻帶在身邊。
但安妮絕不會僅僅因為這個原因，而做出讓亞倫為難的事情。
而真正讓她行動的理由，則是她聽從了這本書的訴求。
安妮很小就學會了識字和閱讀，亞倫說即使比她大一倍的小孩，也未必做得比安妮更好。
亞倫覺得安妮有天賦，安妮對此並不否認。
但她自己卻清楚，每次閱讀書籍時，卻宛若在和書本對話一般，讓她產生一種強烈的互動感，使得她能夠全身心地沉浸在閱讀當中。
隨著安妮慢慢變大，她發現那並不是對話，因為她已經能夠斷別，自己的耳朵的確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但那種溝通，安妮卻覺得並非錯覺。
那並非透過聲音溝通，而是更直接的，作用在意識上的溝通。
她曾將這種事情跟亞倫講過許多次，但他似乎直到最後也沒能理解安妮的感覺。
不過，雖然安妮將此稱為溝通，但書籍沒有回答過安妮的任何問題，也無法告訴安妮某一頁的第一個單詞是什麼。
僅僅以一種微妙的感覺，存在於安妮的心中。
這種感覺除了讓安妮能夠專心閱讀、更好地吸收書本里的知識以外，沒有給安妮的生活帶來更多改變。
因此她也就覺得，大概任何善於閱讀的人，和書籍之間都存在這種微妙的聯絡。
直到在安妮離開那天，她得到了一條明確的資訊。
在她經過某本書的前方時，她確實感覺那本書在告訴她：
“我……”
安妮一開始並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只要安妮將這本書拿在手中，這種溝通便會瞬間中止。
而如果安妮放下書籍，並停留在它附近，安妮就又能接收到：
“我……”
安妮便明白，這本書似乎想要跟著安妮。
而當安妮經過另一本書時，第一本書又告訴安妮：
“它。”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安妮才擅自從圖書館裡帶走了這兩本書。
直到現在，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帶走它們，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安妮嘗試學習這兩本書中記載的力量，但還是同往常一樣，安妮無法掌握。
她便沒有繼續強求，或抱有僥倖的期待。
但這畢竟是亞倫的東西，安妮害怕遺失，因此無論上哪，安妮都要帶著這兩本書。
然而，就在剛才，她打算轉身離去時，又宛若聽到了第一本書的聲音：
“他……”
他？他是誰？
安妮環顧一週，直到，當她用視線掃到，那名替瓊納斯跑腿的男人身上時，書籍告訴了安妮另外一個字：
“我……”
他？我？安妮在心中猜測，是要我將這本書交到此人手中？
安妮有些困惑，雖然不敢確定，但她想試試看。
“等一下，”安妮出聲叫住了那個打算轉身離去的男人。
男人停下了動作，微笑著說：
“還有什麼吩咐，小姐？”
安妮拿出那本書，交給男人：
“這本書給你。”
男人顯然不明白安妮的用意，他撇了撇頭，問道：
“也是轉交給瓊納斯大人的？”
“不，是給你的。”
“我？”
“嗯，”安妮用力點頭。
對方盯著安妮眼睛瞧了幾秒，似乎沒有察覺出異常，笑著說：
“雖然不知原因，但……小姐，多謝你的好意。”
男人說著，接過了書籍。
而那本書籍，也瞬間停止與安妮進行溝通。
果然如此！安妮的臉上浮現一絲淺笑。
男人又打算離去，安妮有叫住了他：
“等一下？”
“小姐？”
“奧布萊恩灣沿岸，有一座圖書館，這本書是那裡的。”
“我記住了，然後呢？”
“你可以去那裡轉轉。”
“嗯？為何？”
“因為……因為那裡可以給你解答。”
“解答？”
“若是書籍中有你不懂的地方，你可以請教那座圖書館的人。或者，等你哪天不想要這本書了，可以將它還給那座圖書館。”
“唔……”
男人發出了一聲嘆息，但臉上的笑容並未變動，片刻後，他說，
“我明白了，小姐，我會的。”
“嗯，”安妮點了點頭。
男人則一動不動地站在對面，與安妮對視。
安妮有些不解：“咦？你不走嗎？”
“我怕你還有‘等一下’。”
安妮聞言，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沒有了，先生，你可以走了。”
男人點頭，這才不知第幾次，向安妮又鞠了一躬：
“那麼，小姐，告辭了。”
隨後，男人轉身離去，並漸漸隱人人群。
安妮走回學院，並將手放入包中，摸著剩下的那本書。
她望向前方的紋章殿，殿宇恢弘氣派，左右對稱，如同一座小山，極富古典氣息。
但她的眼中，此刻卻只看見，一座堆滿迷茫和困惑的小山。
不知何時，她輕聲喃喃：
“我究竟……做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