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摔上的巨響在深夜裡格外刺耳,震得簷角銅鈴都跟著顫。
趙德全縮著脖子候在廊下,見祁蘅面色鐵青地出來,連忙小步跟上:\"陛下,可要傳輦轎?\"
祁蘅腳步一頓,忽然回身望向緊閉的殿門。
月光慘白地照在朱漆門扇上,祁蘅莫名的來氣,硬生生將指節攥得發白。
\"清梧院......\"他聲音沙啞,\"減半例銀,撤去炭火。\"
趙德全心頭一跳:\"這......如今寒天即來,桑婕妤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受不住?\"祁蘅冷笑,轉身就走,\"她不是骨頭硬嗎?讓她受著!\"
祁蘅越想越氣,甚至覺得自己剛才心疼的眼淚都在打他的臉。
他給她臺階,她不下就算了,還一腳踹了。
祁蘅往外走,頭也不回。
可走出幾步又突然停住:\"那你就讓太醫院時常來著些,莫要死了徒增晦氣。\"
趙德全暗暗嘆氣。這哪是罰人?分明是......
分明是想要逼那位娘娘服軟。
\"再派兩個暗衛盯著。\"祁蘅突然又補了一句,\"若她敢尋死——\"
話到嘴邊卻哽住了。
他想起桑餘說\"奴婢會好好活著\"時的眼神,像口枯井,連恨都映不出來。
\"罷了。\"話到嘴邊轉了幾轉,最後變成:\"每日只給一筐銀絲炭。\"
趙德全愕然,第一次見聖令改了又改,彷彿這一刻面前不是個嗜血的君王,只是個受了氣的小……小丈夫。
一想到這個詞,趙德全心裡暗罵自己該死該死。
\"陛下,那禁足令......\"
\"照舊!\"祁蘅拂袖而去,\"朕倒要看看,她能硬氣到幾時!\"
夜風吹得袍角翻飛,他望著清梧院的方向,緘默。
桑餘,你從不明白朕。
*
清梧院內,桑餘仍跪坐在碎玉前。
寒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燭火忽明忽滅了指尖早已凍得青紫。
\"娘娘......\"林嬤嬤紅著眼眶進來,看見滿地狼藉驚得倒抽冷氣,\"老奴這就收拾——\"
\"別動。\"桑餘突然出聲,\"我自己來。\"
她一塊一塊撿起碎片,連最細小的玉渣都不放過。
她自己來,她要記住此刻,記住他親手碾碎自己希望的這一晚。
\"您這是何苦。\"林嬤嬤看著那件染血的中衣直抹淚:“老奴先幫你包紮手。”
桑餘她卻感覺不到疼——比起心裡那個巨大的空洞,這點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麼?
桑餘搖了搖頭,將碎片攏進帕子裡,一層層包好。
玉佩碎了又如何?
她也一定會走。
只要她還活著,就一定要離開這座吃人的宮殿。
她不要像那些白頭宮女一樣,熬死在深宮裡,最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收起來吧。\"她將帕子交給林嬤嬤,聲音很輕:“我師父的東西碎了也不可以亂丟的。”
“老奴明白。”
窗外傳來更鼓聲,已經是二更。
桑餘起身坐在梳妝檯前自己包紮傷口,抬眼就銅鏡中的自己——臉色慘白,眼下泛著青黑。
\"我這樣,倒真像個鬼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雲雀端著熱水進來,一見地上的血跡就紅了眼眶:\"娘娘,您擦擦吧?\"
桑餘平靜地接過熱巾子,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跡:\"雲雀,你先退下。\"
屋裡便只剩下林嬤嬤與桑餘二人。
桑餘用沾了溫水的帕子輕輕按在手腕的淤青上,混沌的思緒清明瞭幾分。
\"林嬤嬤。\"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只有身邊人能聽見,\"您覺得這清梧院裡,有誰不對勁嗎?\"
林嬤嬤正為她梳理長髮的手一頓:\"老奴愚鈍,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入清梧院以來,內務府新派來了三個宮女——春桃、翠兒和芙蕖。\"
“是,幾個丫頭都算伶俐。\"
“是伶俐,我每走一步,就有人跟著挪步,恨不得眼睛都長在我身上。\"
銅鏡映出林嬤嬤驟然繃緊的面容。
她左右看了看,俯身更低:\"娘娘是說......\"
“我不喜歡有人盯著我。”
林嬤嬤的呼吸明顯重了幾分:\"老奴明白了。\"
——
天剛矇矇亮,清梧院的門就被粗暴地推開。
桑餘從淺眠中驚醒,聽見外面傳來尖利的呵斥聲。
\"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真當自己還是婕妤娘娘呢?\"一個穿著褐色比甲的老宮女站在院中,身後跟著幾個抬著木桶的小太監,\"浣衣局的衣裳都堆成山了,你們院兒既然都閒著,就幫著洗洗吧!\"
雲雀氣得渾身發抖:\"我家娘娘哪怕是良娣那也是聖上親封,護駕有功,你們這些腌臢潑皮......\"
\"啪!\"一記耳光甩在雲雀臉上。
\"賤婢!這裡輪得到你說話?\"老宮女冷笑,\"現在滿宮誰不知道,清梧院的主子得罪了陛下?有今天沒明天的,識相的就乖乖聽話,否則......\"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水桶,\"這冷水可有得受。\"
桑餘披衣出來,晨風吹得她單薄的身子晃了晃。
她按住想要衝上前的雲雀,平靜地走到老宮女面前:\"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明天,可我能隨時,讓你沒了明天。\"
須臾之間,桑餘的眸中鍍上一層殺氣。
老宮女沒料到平日裡一聲不吭的乍然間會如此心狠,一時害怕的後退了一步。
“娘娘,你也別怪老奴,這也是……也是陛下的意思。”
桑餘冷笑了笑,踢了踢腳下的衣服,看樣子果真是乾清宮送出來的。
“我不信陛下能下雞毛蒜皮的皇令,要麼,拿著這些衣服,滾,要麼,我就幫你一把火全燒了,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