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看見浣衣坊的匾額。
“陛下口諭——”身後太監傳來尖利的聲音:“桑氏不知悔改,屢次以下犯上,心思深沉,著以婕妤之身罰至浣衣坊反省,望其深思自改!”
遠處傳來寒日裡烏鴉的啼叫,桑餘怔在了原地。
桑餘就這樣被送了進來,她站在偌大院子裡,此時還有些不知所措。
一進去,滿臉橫肉的張嬤嬤就扭著腰走來,身上的脂粉味燻得人頭暈,
“喲,這就是桑婕妤?看著和其他宮女也沒什麼差別啊,也不知年幼時是怎麼爬上陛下的床……”
周圍的宮女們發出壓抑的嗤笑。
“啪!”
一桶冰涼的汙水突然潑在桑餘腳邊,濺起的泥點染髒了素白的裙角。
“愣著作甚?真當自己還是主子呢?”另一個嬤嬤叉著腰站在臺階上,其他兩個宮女隨即把兩大盆髒衣服推到了桑餘的腳下,“瞧見了嗎?這些衣裳,天黑前都得洗完。”
桑餘垂頭去看,都是些金貴料子做的衣服。
周圍的宮女們發出窸窣的笑聲。
桑餘被那老嬤嬤摁住肩膀,將手強行浸到了水裡。
初春的井水還帶著冰碴,浸入面板的瞬間就像千萬根細針在扎。
老嬤嬤一邊摁著她的手,一邊惡劣地笑出了聲:“瞧瞧,這細皮嫩肉的,若是洗壞了,不會有人追究老奴吧?”
“嬤嬤要是怕,”桑餘提起力氣,猛地推開了那個婆子,冷冷的看過去:“那不妨就離我遠一點,否則他日我有了麻煩,也不會放過你。”
張嬤嬤倒在地上,著實是被她這句話嚇了一跳,一時間噎得臉色發青。
她隨手抓起一件袍子扔在桑餘頭上:“你給我仔細著洗!這可是貴妃娘娘貼身的衣裳!”
遠處傳來鐘聲,張嬤嬤便罵罵咧咧地去用午膳了。
桑餘看著地上的衣服,竟然還是陸晚寧的,冷笑了一聲,準備一腳踢開。
“桑娘娘……”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桑餘轉頭,看見是個年紀尚小的宮女。
她遞給桑餘一個白布:“快吃吧,還熱著呢,不然搶不到飯。”
桑餘把手在衣服上隨意擦乾淨,接過那尚帶餘溫的布包,指尖觸到柔軟的饅頭時微微一顫。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小宮女,只見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瘦小的身子裹在寬大的宮裝裡,一雙杏眼清澈見底,正忐忑不安地偷瞄著自己,竟然有幾分和自己相像。
“謝謝。”
小宮女侷促地絞著衣角:“奴、奴婢叫阿箬,是負責晾曬的粗使丫頭。”她聲音越來越低,“從前在御花園當差時,娘娘救過我。”
桑餘怔了怔,大抵想起來了。
那是去年,她也是宮女的時候,有個小宮女衝撞了先帝嬪妃,就要被處死。桑餘碰巧路過,幫忙開脫掉了。
沒想到舉手之勞,竟被人記到現在。
桑餘將饅頭掰成兩半,遞了過去:“我們一起吃吧。”
阿箬慌忙擺手:“不不,這是……”話未說完,肚子卻發出咕嚕聲,她頓時羞得低下了頭。
桑餘不由莞爾,眼睛在陽光下像漾開的水波。
她執起阿箬粗糙的小手,將半個饅頭塞過去:“我如今這般境地,難得你還願相認,我會記住你的。”
“娘娘別這麼說!”阿箬聲音忽然壓低,“方才打飯時,我聽見張嬤嬤說,明日要給您安排最髒的恭桶刷洗……”
桑餘指尖一頓,隨即垂下了眼。這就是祁蘅想出的,拿捏她的手段嗎?
她麻木地揚起笑,再抬起頭,便從髮間取下唯一剩下的銀簪:“這個給你,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