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友松努力打馬狂奔,恨不得立刻飛回榆樹灣村,去給村裡人報信。
今年十八歲,他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
一邊打馬,馬友松一邊思緒亂飛。
從記事兒起,他就沒有吃過飽飯。
他印象最深的飯,是混合著三分雜糧、三分粗糠、四分野菜做成的雜和麵餅子。
即便是這個,也不夠吃。
一天只能吃兩頓飯,每頓飯那樣的雜和麵餅子只有一個,咬一口,咀嚼一番之後,要伸著脖子才能嚥下去,拉嗓子。
如果能有雜和麵混合野菜煮成的粥往下順一下,那就是極好的。
這幾年村子裡鬧饑荒,更是連那樣的雜麵菜餅子,都吃不上了。
剛開始,娘去村外,跟人搶著挖野菜。
野菜挖光了,就到處剝樹皮。
榆樹皮剝下來,用碾子碾成粉面,省著吃,勉強讓家裡人不被餓死。
餓。
馬友松記憶最深的,就是餓。
他每天晚上,餓得睡不著覺;早上,又是被餓醒;然後,要熬到中午,才能吃一點樹皮粉面。
就在樹皮粉面都要吃不上的時候,馬友松甚至在琢磨著上太白山,去投靠土匪。
一旦落草為寇,就終身為寇,且世世代代難以洗白。
但是,沒辦法啊。
不落草為寇,就要被餓死。
在最絕望的關頭,神仙顯靈了。
神明大人賜下了米麵,和乾淨的水。
他們村子,活過來了。
兩個多月下來,村子裡綠樹成蔭,渠水環繞。
地裡長滿了莊稼,人們住進了鐵皮琉璃的房子,還有鋼筋水泥的新房馬上蓋好。
人人能吃飽飯,個個能穿暖衣。
大家只要肯出力的,都有活幹,每天都能拿回家糧食,吃不完,儲存起來。
馬友松家裡的米缸,都存在了。他娘正高高興興地琢磨著,再去集市上買一個新米缸,要不然,再掙回家裡的米麵,都沒地方放了。
這真是幸福的煩惱。
馬友松的日子,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
這兩個多月來,唯一讓他們不安的,就是官府。
在他們村民們快要餓死的時候,看不到官府的人。
他們的日子過好了,有希望了……官府的人,反倒來了。不是來幫助他們,而是來破壞他們的好日子。
之前進村催徵稅銀的官差,今天在路上劫掠他們商隊的官兵……
可恨!
真是太可恨了!
馬友松只要想一想,就恨得牙根癢癢。
馬友松少年時,幫李家堡李舉人家裡放過幾天馬,那是因為他有個遠房叔叔,在李舉人家裡做長工,推薦的他。
因此,他勉強會騎馬,只是騎術不佳而已。
這次,他恰好跟著陳灃和李箭鋒一起護送小貨郎的商隊。
因為他懂一點騎術,就被選中騎馬回去報信。
馬友松不敢走大路,因為大陸需要經過槐安城。
他抄小路,繞過槐安城。
小路顛簸,馬跑起來要十分小心,馬友松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他的腰裡配著一柄唐刀,旁邊掛著幾個二踢腳花炮,兜裡放著一個打火機。
這些東西,足夠他路上防身。
“馬兒,你要快跑啊。”
“萬一趙成他們糊弄不了狗官兵,狗官兵要去攻打咱們榆樹灣村……我回去晚了,不能及時把訊息帶回去,可就成了村子裡的罪人了。”
馬友松心情焦急,恨不得肋生雙翼。
他對這兩個多月的日子,感到非常滿意。
商隊的訊息早傳回村子一刻,村子裡就能早一刻做準備,應付起官兵來,就能更從容一些……
馬友松狠下決心,他就是累死,也絕對不能在路上耽誤時間。
啪。
馬友松狠狠在戰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催趕馬兒快跑。
……
張家村。
趙成和王全等人往回折返了數里地,就遇到了第一個村子。
周圍,土黃色一片。
田地因為乾旱而皸裂,地裡看不到一棵禾苗。
極目之處,看不到一片綠色,所有的樹都被扒光了皮,露出光禿禿、白花花的樹幹。
就連村外亂葬崗上的樹,也沒能倖免。
幾百米外,亂葬崗上的屍臭味就迎風飄了過來。
連續幾年天災,讓原本就缺糧貧困的慶陽府,完全陷入了絕境,直如一片人間煉獄一般。
村子裡,聽不到人說話的聲音。
大街上,也看不到有人走動。
倖存的村民,都儘量躺著不動。
母親每天早上太陽昇起之後,就把孩子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從屋子裡搬出來,放在太陽底下,曬曬太陽,暖和一些,或許能多活兩天。
這種氣氛,讓人感到壓抑。
趙成和王全幾人,更是感到壓抑。
他們跟著二當家花栗鼠的時候,也進過村子。
但每次都是大幾十號人,咋咋呼呼地進村。
村子裡一看這麼多土匪,根本就不敢反抗。
偶爾有一兩個不懂事的愣頭青要反抗,也被他們一群人一擁而上,就砍翻在地了。
今天,他們只有五個人,站在村口,頓感勢單力薄。
王全:“成哥,咱們就這樣趕著架子車進村嗎?萬一村子裡有混不吝,見咱們只有五個人,帶頭搶糧食怎麼辦?”
哪個村子,都有混不吝。
他們跟著花栗鼠,烏泱泱幾十個人的時候,還有村民敢拿雞蛋碰石頭呢。
一旦有人帶頭,村民們真要鬧起來,他們五個人可壓不住。
王全:“要不,咱們把架子車留在村外?留一個兄弟看著,咱們少帶點糧食進村。萬一真有人搶,咱們棄了那點糧食,肯定能殺出來。到時候還能再去下一個村子,損失也不會太大。”
趙成眼睛盯著村莊,沉思片刻,搖了搖頭:“不行。咱們只帶一點糧食的話,如何取信於村民?不能取信於村民的話,才更容易被哄搶。”
“我看這個村子,饑荒很嚴重。咱們把花炮拆開了,弄點乾草和火藥,放在糧食下,拿好打火機。如果他們敢哄搶,咱們就一把火把糧食都燒了,誰也別想要一顆。”
“咱們要狠,要讓他們知道,只有跟著咱們走,才能有糧食吃。咱們必須把所有賭注,都壓在這一個村子上。這個村子如果不行的話,洩了氣,下個村子怕是更不行。更何況,也沒有那麼多時間留給咱們。”
王全聞言點了點頭,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
幾人當下都不再做其他念想,拆了幾個二踢腳,把火藥混合著乾草,都放在糧食下,隨時準備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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