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他何曾受過這種苦?
多爾袞有帶兵打仗的經驗,身先士卒。
可是,做苦力,跟帶兵打仗那種爆發性的力量完全不同。
這種一干一天的苦力,多爾袞是真的承受不住。
但躺在床上,多爾袞根本睡不著。
他在憂慮。
這支鐵驢旗子兵,真的是太能打了。
多爾袞已經暗中數點過了,這支鐵驢旗子軍總共四百多人而已。
差不多一個半牛錄。
就是這一個半牛錄,輕鬆擊垮他手下十幾個牛錄,佔領了渾河大營。
緊接著又打垮了來援的兩白旗殘餘牛錄。
接連兩戰,傷亡忽略不計。
現在,這支鐵驢旗子軍佔領渾河大營,如同一根釘子一樣,釘在了這裡,截斷了八旗大軍的退路。
他們的用意,讓人細思極恐。
更讓多爾袞憂慮的,是這支鐵驢旗子軍對女真人的態度。
剃髮易服者誅!
這是多爾袞今天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這支鐵驢旗子軍,他們互相之間非常友愛,官兵一體,普通士卒甚至敢跟那個為首的“馬副師長”有說有笑。
多爾袞能夠看得出來,普通士卒對那個“馬副師長”,或許有幾分敬重,但絕對沒有“畏”。
將軍打罵士卒的事情,在鐵驢旗子軍中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對待俘虜,這些鐵驢子騎兵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俘虜們只要一言不合,這些鐵驢旗子兵的槍托就砸下來了。
誰要是敢有反抗的意思,白森森的刺刀立刻捅下來。
不論是牛錄額真,甲喇額真,還是固山額真……在這些鐵驢旗子兵眼裡,都跟普通士兵沒什麼區別。
他們甚至沒有仔細審查俘虜的身份。
多爾袞親眼看到有不止一個甲喇額真死在鐵驢旗子兵的刺刀下,廉價地跟普通旗丁沒什麼區別。
死後也是被抬走,丟進坑中,撒上石灰,跟普通士卒埋在一起。
太慘了。
多爾袞看得出來,鐵驢子騎兵對女真人,不但心中有恨,還有著濃濃的歧視。
若是讓鐵驢旗子軍得了天下,女真人以後哪裡還有活路?
多爾袞越想越是睡不著。
盛京。
夜襲渾河大營的八旗敗軍,陸陸續續逃回來,在城外叫門。
城頭,守軍慌作一團。
渾河大營方向的戰鬥太激烈,天空中熾亮的照明彈和訊號彈,在城頭都能看到的。
密集如爆豆一般的槍響,還有轟隆隆的爆炸聲,讓城頭守軍心驚膽戰。
他們在城頭,尚且如此。
不敢想象,身臨其境,遭到如此猛烈火力打擊的八旗兵,是如何活下來的?
城下叫門的,是八旗的族人。
但是,黑夜裡,鐵驢旗子軍隨時會來,守軍誰敢隨便開門?
“快開門!爺是正白旗索絡羅,城上可是索多羅恩?你岳丈,是爺手下奴才。你還不快快給爺開門!”
城下殘兵急了,有人大聲報出自己的名字,甚至喊出城頭守軍的名字。
“快!拿火把來!照照爺的模樣,讓城上奴才看清楚了!”
那叫做索絡羅的,身份顯然不一般,招呼手下幾個拿火把的過來。
城上有人探頭出來,看得清楚。
“城下是正白旗第三甲喇的甲喇章京索絡羅。我認識,定然錯不了的。”
有人喊著。
那個被叫出名字的守軍索多羅恩一臉無奈:“爺,不是奴才不給您開城門,實在是夜黑風高,看不清楚狀況。”
“大汗就在城中,奴才哪敢隨便開門?萬一有鐵驢旗子兵趁機奪門……奴才有幾顆腦袋夠砍的?爺您體諒奴才!您就饒了奴才吧!”
索絡羅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跑回來,到了城下,眼看著進城就安全了,城中卻是不開門,他那叫一個氣啊。
索絡羅咆哮著:“快開門!鐵驢旗子兵就在後面,爺為咱大金流過血!你們想讓爺死嗎?”
其他殘兵也跟著大喊:“快快開門!”
“再不開門,我們就要攻城了!”
“……”
鐵驢旗子兵就在身後,密集的銃子隨時奪人的命。
他們怕啊。
有人看遲遲不開門,開始打馬衝擊城門,甚至有人朝城頭射箭。
皇太極也在城頭。
東郊戰況激烈,他在城頭觀戰。
聽到稟報,來到城門處,見到亂撞,頓時怒不可遏,立刻下令:
“天亮之前,不許開城門!”
“膽敢趁機鬧事的,一律按照裡通鐵驢旗子軍算!”
“放箭!趕走他們!”
皇太極當然不會為了一些殘兵,拿整個盛京的安危冒險。
他一聲令下,城頭亂箭齊發。
可憐了城下殘兵,剛剛遭到鐵驢旗子兵打擊,好不容易活下來,到了盛京下,又遭自家守軍箭射……
不少人猝不及防,中箭受傷。
怒罵聲中,殘兵紛紛退走。
皇太極臉色鐵青。
今日這接連幾場戰鬥,八旗大軍損失慘重。
兩白旗料來是盡數折損了。
多爾袞生死未卜。
多鐸這一去,也沒回來。
還有冷僧機和鰲拜兩人,都是他的心腹,竟也一去不回。
這幾人,必然都凶多吉少。
“大汗,夜戰也不能贏鐵驢旗子軍,這可怎麼辦?”
代善的身影,越發顯得蒼老了。
皇太極神色凝重。
他們望著東郊。
渾河大營方向,整片天空都是亮的。
也不知道鐵驢旗子軍,用的是什麼手段。
莫不是,他們真的能借來日頭光?
八旗大軍,白天根本就不是鐵驢旗子軍的對手。
原本,他們把希望都寄託在晚上。
想著八旗兵夜戰能欺鐵驢旗子軍的火器,點燃火繩之後會暴露目標,成為弓箭的靶子。
不曾想,鐵驢旗子軍竟然有鬼神一樣的手段,能借來日頭光,甚至射出一個個小太陽,把夜色都照亮如白晝……
女真人最後的機會,都破碎了。
皇太極:“白天,我軍不是鐵驢旗子軍的對手!夜戰,我軍也不是鐵驢旗子軍的對手!”
“多鐸、冷僧機、鰲拜,都是我們八旗有名的勇士,他們率兩白旗精銳,還有我兩黃旗兩個牛錄,野戰大敗於鐵驢旗子軍。”
“嶽託、多爾袞,都是慣領兵的,他們一個依託西郊糧庫,有堅城利堡;一個依託東郊渾河大營,營寨堅固。可是,面對鐵驢旗子軍,連半日都沒能堅持得住……”
皇太極的眼角,抖動了一下。
心情頗不寧靜。
就連半日,都是他多說了。
比如西郊糧倉,烽燧黑煙升起之後,他立刻下令剛林率領一個牛錄前去支援。
從盛京到西郊糧倉,區區數里之遙。
可是,剛林趕到的時候,西郊糧倉竟然已經失守。
就連剛林,也中了人家圈套,被全殲了。
皇太極:“這說明,鐵驢旗子軍不但擅野戰,更擅攻城。”
代善感慨:“白天能戰,夜晚能戰;擅野戰,又擅攻城……天下怎會有如此沒有短板的強軍?”
皇太極扭頭,看向代善:“爾貝勒,你覺得,鐵驢旗子軍若是明日來攻盛京,咱們有幾分把握,能守得住這城池?”
代善動作僵了一下。
毫無把握。
今天鐵驢旗子軍從城下路過時,曾經攻擊城頭。
當時,鐵驢旗子軍並無意攻城,但是,火槍火炮,已經打得城頭亂做一團。
若是對方蓄力來攻,盛京又哪裡能守得住?
皇太極:“大貝勒,我們或許該做其他打算了。”
代善苦笑一聲:“這麼多年,你終於又肯叫我一聲大貝勒了。”
皇太極繼承汗位時,後金朝堂格局是四大貝勒共治。
皇太極繼位之後,用各種手段,逐漸打破共治格局,大權獨攬。
大貝勒代善,不但放棄了大貝勒的權利,而且,已經被皇太極架空。
皇太極甚至不肯稱他一聲大貝勒,而是叫“爾貝勒”。
代善有些唏噓:“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聽你叫一聲大貝勒。只可惜,這聲大貝勒,我寧可不要聽到。”
皇太極上前握住代善的手,語氣真摯:“大貝勒,此誠我大金生死存亡之際。望大貝勒摒棄前嫌,同舟共濟,共渡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