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衣衫襤褸、滿臉汙垢的老乞丐,不知從哪裡突然衝了出來,踉踉蹌蹌地直朝劉然撞來,手裡一個破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汙黑的殘汁濺到了劉然的衣襬上。
“哎喲!我的碗!你賠我的碗!”老乞丐一把抓住劉然的衣袖,嘶啞地哭嚎起來,聲音刺耳,“老天爺啊!我不活了啊!撞碎了俺吃飯的傢伙事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立刻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香飲子鋪的夥計、路過的行人、甚至對面吹糖人的小販都看了過來。
那兩撥跟蹤者立刻停下了腳步,混在人群中觀望,眼神閃爍。
劉然低頭看著抓住自己衣袖的那隻髒手,又看看地上摔碎的破碗和衣襬上的汙漬,眉頭微微皺起。
這不是意外,是精心設計的碰瓷。
目的要麼是當眾羞辱他,要麼是想激怒他,讓他失態,從而坐實某些負面形象。
周圍開始有人指指點點。
“嘖,怎麼回事?”
“好像撞了乞丐……”
“那後生看著挺體面,怎麼……”
“賠點錢打發算了……”
老乞丐哭嚎得更起勁了,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劉然臉上:“賠錢!你得賠錢!不然俺就吊死在你家門口!”
劉然沉默著,沒有立刻推開乞丐,也沒有動怒。
他的目光極快地掃過人群,捕捉到了那幾個跟蹤者臉上隱隱的期待和幸災樂禍。
就在老乞丐哭天搶地、圍觀者越聚越多之時,劉然忽然動了。
他沒有掏錢袋,也沒有呵斥,而是緩緩蹲下了身子,目光平視著那老乞丐。
他的這個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連老乞丐的哭嚎都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劉然伸出手,沒有去碰那個乞丐,而是小心地撿起地上幾片較大的碎瓷片,放在掌心,仔細看了看,然後抬起頭,看著老乞丐,用一種平靜,卻足以讓周圍人都聽見的聲音說道:“老丈,你這碗,胎質粗厚,釉色渾濁,是新燒不久的量產劣瓷,市價不過三文錢一隻。”
他頓了頓,無視老乞丐瞬間僵住的表情和周圍錯愕的目光,繼續道:“你袖口沾染的墨汁尚未乾透,指甲縫裡乾淨,並無常年乞食的汙垢。你撲上來時,下盤沉穩,並非餓得虛弱無力之人。”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水中:“是誰給你三文錢的本錢,讓你來此訛詐於我?他許了你多少酬勞,值得你如此賣力表演,玷汙自身,亦玷汙這天子腳下的清明?”
一番話,條理清晰,觀察入微,直指要害。
老乞丐的臉瞬間由汙黑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抓著劉然衣袖的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眼神驚恐地四處亂瞟,想要在人群中尋找什麼。
周圍一片寂靜。
原本議論紛紛的行人都閉上了嘴,驚疑不定地看著劉然,又看看那漏洞百出的老乞丐。
香飲子鋪的夥計張大了嘴巴。那幾個跟蹤者臉色也變得難看至極,下意識地向後退縮,試圖隱藏自己。
劉然緩緩站起身,撣了撣衣襬上的汙漬,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那面如死灰的老乞丐身上:“三文錢的碗,我賠你。至於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從沙場廝殺而出的眼神已經讓老乞丐如墜冰窟,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推開人群,眨眼間就跑得無影無蹤,連地上剩下的碎瓷片都顧不上了。
一場精心策劃的鬧劇,就此倉皇收場。
劉然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輕輕放在香飲子鋪的攤位上,對那還在發愣的夥計道:“碗錢。”
說罷,他壓了壓斗笠,無視周圍那些複雜、驚疑、探究的目光,轉身,從容不迫地離開了這條突然變得異常安靜的巷子。
經此一事,那兩撥跟蹤者似乎也意識到了劉然的不好惹和警惕性,不敢再跟得那麼緊,漸漸消失在人流中。
劉然看似平靜地走在回何府的路上,心中在思索著。
對手的手段,越來越下作了。
從散佈流言到直接派人挑釁陷害,這說明他們急於搞臭自己,甚至可能帶著一種惱羞成怒的情緒。
是因為自己的沉默讓他們感到不安了嗎?
還是因為,朝堂之上的詳議,有了什麼新的變故,讓他們不得不加快步伐?
他需要知道更多。
回到何府書房,劉然立刻吩咐福伯:“讓猴三集中人手,重點查兩個人:一個是西市趙家茶攤那個愛傳謠的落第秀才,另一個是今天在巷口香飲子鋪附近出現的幾個生面孔幫閒。查清楚他們的底細,最近和什麼人來往,尤其是……有沒有和官面上的人,或者和湧金茶樓那邊的人接觸。”
“是!”福伯精神一振,郎君終於要主動出擊了。
劉然走到書案前,提起筆,沉吟片刻,開始給遠在西北的恩師何灌寫信。
他沒有提及自身的困境和流言,只是詳細彙報了京畿禁軍教閱所見聞,以及對兵制革新可能遇到的阻力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語氣謹慎而務實。
這封信,既是一種資訊傳遞,也是一種姿態,他劉然,依舊在恪盡職守,思考國事。
寫完信,用火漆封好,交給絕對可靠的人送走。
做完這一切,劉然再次走到窗前。
夕陽的餘暉將汴京城的屋瓦染成一片金紅,繁華之下,暗流洶湧。
對手已經圖窮匕見,用瞭如此下作的手段。
那麼,他也不能再一味沉默防守了。
是時候,去那座湧金茶樓,會一會那位神秘的王管事了。
看看這潭渾水底下,究竟藏著多少魑魅魍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