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汴京皇城紫宸殿。
沉重的殿門被兩名內侍緩緩推開,發出壓抑的吱呀聲。
文武百官魚貫而入,緋袍紫服在朦朧燭光中交錯,履聲窸窣,卻無一人交談。
這些歷經朝堂沉浮的官員,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恰如其分的凝重,彼此間的目光交錯中暗藏著無數的算計。
御座上的天子趙佶隱於十二旒白玉珠之後,指尖無意識地在龍椅扶手上輕叩。
昨日劉然面聖,為瑞鶴圖題跋的訊息,早已如暗流般滲透汴京每個權力的縫隙,讓這本就微妙的朝局更添變數。
鐘磬餘音尚在殿梁間盤旋,門下侍郎餘深便已率先踏出班列。
“官家!臣餘深有本奏!”餘深高舉笏板,聲音在殿宇間迴盪,“西頭供奉官劉然,昨日蒙恩面聖,應對得體,更承官家殊恩,為御筆瑞鶴圖題跋,此實乃本朝未有之殊榮!此非獨劉然一人之幸,實乃官家聖德格天,英傑景從,方有此祥瑞顯現!”
說到此處,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同僚,尤其在鄭居中及其黨羽方向停留片刻,語氣陡然加重:“臣聞之,西南前線將士聞此佳訊,亦為之振奮,軍心大熾!此正乃天賜吉兆,昭示國運昌隆,王師所指,必當所向披靡!臣懇請官家,速頒明旨,督促夔州路兵馬鈐轄趙遹,抓住戰機,銳意進兵,一鼓作氣,早日蕩平卜列逆匪!”
餘深話音未落,御史中丞王黼立即出列聲援。
這個舉動在朝堂上引起一陣微妙的波動。
王黼本是崇寧年間的進士,而後因何執中舉薦晉為校書郎,遷左司諫,又在政和三年助蔡京復相驟升御史中丞。
然而近兩年來,王黼與蔡京多有分歧利益之爭,與鄭居中、張康國隱隱形成了抵制蔡京的同盟。
然而今日,善於揣摩聖意的王黼敏銳地察覺到官家對祥瑞之事的欣喜,便毫不猶豫地調整立場,轉而支援蔡京一派。
“餘侍郎所言極是!”王黼聲音清亮,神態自若,彷彿這一轉變再自然不過,“祥瑞顯現,天意昭昭,正該順勢而為,以雷霆萬鈞之勢掃清寰宇!豈可畏首畏尾,辜負天意?”
王黼的這一轉向,讓朝堂上的力量對比瞬間發生了變化。
這些老練的大臣們對此並不意外,朝堂上的聯盟本就如流水般變幻無常。
尚書左丞張康國眉頭微皺。這位在紹聖年間因蔡京推舉才能入朝為官的老臣,如今卻成了蔡京最堅定的政敵之一。
他看著王黼,心中明瞭這不過是又一次利益的重新組合。
張康國清楚地記得,自己當年能夠從地方調入京師,全賴時任戶部尚書的蔡京舉薦。
之後又得蔡京提拔,歷任要職。然而政見的不同最終讓他們分道揚鑣,如今已成水火不容之勢。
眼見王黼轉向,鄭居中面色沉靜如水。
他與王黼、張康國本為同盟,共同抵制蔡京專權,如今王黼為媚上而臨時變節,在他看來不過是朝堂上司空見慣的權宜之計。
鄭居中隨之持笏出列,聲音平穩而有力:“官家!餘侍郎之言,臣萬不敢苟同!”他轉身直面餘深及其同黨,還有那個剛剛轉變立場的王黼,“劉供奉有功當賞,然題跋御畫,不過官家仁愛之心,豈可與軍國大事混為一談?”
“西南之地,山高林密,瘴癘橫行,夷情複雜,豈是單憑吉兆祥瑞便可輕言平定?”
張康國緊接著踏出班列,聲音洪亮而堅定:“王中丞!軍國大事,豈能繫於虛妄之言!西南用兵,涉及糧草調配、兵員補充、地利勘察、民心向背,無一不是實實在在的難題!僅憑祥瑞二字便要盲目進兵,實乃誤國之言!”
此刻,樞密院知事鄧洵武深吸一口氣,毅然出列。
這位素來以穩重著稱的老臣,面色凝重。他曾與蔡京共同推行方田均稅法,是蔡京的重要盟友,但近年來因政見分歧而漸行漸遠,如今在多數政務上都與蔡京意見相左。
“官家!”鄧洵武的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度,“臣忝掌樞密,于軍事不敢不盡言。西南戰事,攸關國本,豈可兒戲視之?”
他環視殿內眾臣,目光在蔡京臉上稍作停留:“餘侍郎所言借祥瑞進軍,聽起來振奮人心,實則危險至極。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西北防務關係國家安危,近日党項頻頻異動,邊境守軍已捉襟見肘。若再抽調西軍精銳南下,一旦西北有失,京師震動,其後果不堪設想!”
說著,鄧洵武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摺,舉過頭頂:“此乃昨夜收到的西北急報,党項主力正在藏底河城等地集結,其意不言而喻。在此危急關頭,臣懇請官家以社稷為重,暫緩西南用兵,鞏固西北防務。”
眼見諸位大臣先後出場,戶部尚書陳顯也不甘示弱。這些日子裡他為了應對空竭的國庫,已焦頭爛額,如今隨即出列,支援鄧洵武:
“鄧知事所言極是。官家,國庫雖豐,然同時支撐兩線作戰,恐力有未逮。西南地形複雜,轉運艱難,糧草消耗數倍於平常。若戰事遷延,必致國庫空虛,民力凋敝。”
隨著眾多大臣各執一詞,殿內形勢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原本蔡京與鄭居中的對峙,因鄧洵武、陳顯等務實派的加入而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殿前指揮使高俅見狀,悠然出列。他雖是市井出身的流氓,卻深諳為官之道,不然也不會成為當朝太尉。
素來保持獨立的高俅,既不公開依附蔡京,也不會輕易得罪這位權傾朝野的太師。
今日發言,不過是堅持他一向的的主張,那就是迎合上意,見風使舵罷了。
“官家,臣以為諸位同僚皆是為國著想,只是立場不同。”高俅的聲音平和,顯得格外中立,“然祥瑞顯現,天意已明,若不一鼓作氣,豈不辜負天恩?至於西北防務,臣可抽調京師禁軍精銳暫充邊關,待西南平定,再行回撥。”
這番話看似折中,實則仍傾向蔡京一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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