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的,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那聲音蒼邁而無力,彷彿厭倦了俗世,企盼著解脫。那聲音問道:“你是誰啊?”
他怔住了身子,打了個冷顫,緩緩轉回身去,這一轉,好似跨別塵世,他竟看到了一座霧濛濛的村莊。
村莊裡只有三兩座土坯房,屋面上都是乾乾淨淨,門也都敞開著,一個襤褸衣衫的老人坐在扇廢棄了多年的石磨上,老人光禿著頭頂,而山窪、溝掌裡的荒草卻生的茂盛。耕地裡倒著木犁,木犁後是一兩潑牛糞,吆牛聲響徹在山坡上,時而詼諧,時而疲憊。若站在旁邊,乍一望去,定會使人忘了今夕是何年,就像那老人此刻手裡掰數著的不是時辰,而是歲月。
孩子畏首畏尾的走到老人身前,不敢說話,只把那老人仔細的端量。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老人才注意到了身邊的孩子。他滿是褶皺的臉流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孩子的額頭,問道:“哦,這次是你啊,你是誰啊?”
“我...我叫木子云”孩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道。
老人搖了搖頭,手指輕輕點住了孩子的鼻尖,他說道:“你是誰啊?”
孩子委屈地回道:“我是臺兒村的木子云,我爹是木樁。”
“哎”老人依舊搖著頭,輕嘆道:“我是問,你是誰啊。”
在沉寂中,老人與孩子都沒有再言語,不久後,老人終於恍然大悟,他說道:“哦,我記起來了,你已經回來過一次了,就在剛剛,誒?你怎麼又回來了,瞧,他們都跑遠了。”
“我見過你?”孩子鼓起勇氣問道。
“見過”老人笑呵了兩聲,“就在剛才,我跟你們講了個故事,你留了下來,你說你叫....”
老人還沒說完,地面開始瓦解,房屋化粉而飛,冰冷的水從裂縫中噴出,衝散了老人的身影。孩子張大了嘴巴,眼睜睜望著面前世界的坍塌,他沒入水中,無論怎麼擺動四肢,都止不住的向下沉去。
噗通一聲,他的頭忽然探出了水面,奇怪,剛剛不是在往下沉嗎?
他回到了那條長河中,游到了河邊,爬上了岸,卻緊接著一個趔趄朝前翻滾了個跟頭。而就在他躺平之時,噩夢便又開始了。他不知道接下來遇到了什麼,因為每一次更換場景,他的記憶便會消失,前一息時間所見到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他只記得自己很痛苦,很害怕。
終於,他再次來到了每一次噩夢的終點,一座怪異的林子,一片陌生的土地,那裡有一個泥坑,他本能的跪到坑旁,挖起了泥土,沒有緣由,那是唯一能夠讓他不再恐懼的辦法。
挖著挖著,一隻稚嫩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猛地向上一拽。
他忽的站到了星空之中,彎刀似的月牙就在他身旁,而拉住他胳膊的,也是一個男孩,那男孩沒有講話,也沒有回頭,徑直的朝前方跑去。
“等等我!”他焦急地在後面追跑著。
漸漸地,其他的孩子也在他身旁陸續出現,大家都在奔跑,一刻也不停。
當流星劃落,孩子們“分道揚鑣”,他想跟緊前面的孩子,卻在那孩子身後聽到了無數如同鬼哭狼嚎般的恐怖聲音,他又害怕的跑到了一個女孩的身後,結果那女孩越跑越遠,他哪裡能追得上。
所有的孩子都消失了,而星空中只剩下了一條路,原來,那才是屬於他的歸途。
他膽膽怯怯,一步一回頭,緩緩地踏了上去。
“十四....十五...”炕頭,男人捂著耳朵,他數的同時,雷光呼應般炸落。
“十八!”男人撤下了雙手,霎時,窗外風平浪靜,夜雨淅淅而落,石階上水聚成潭,寂寥的夜陪襯的是灰黑色的雲霧。黯淡的星光懶惰地隱匿了身軀,這夜,太過平常,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所有生靈們共同做起的夢。
“娘.....爹,哇....”孩子醒了,接著大哭不止。
男人女人熟練的捲起了炕上被褥,男人將那裝泥的木桶抱上了炕,放到孩子面前,孩子的雙手一插進土裡,便開始向下挖動,情緒也慢慢緩和,只是仍舊在抽泣。女人端上來碗粟谷酒粥,往孩子嘴邊送去,孩子嚥了口酒粥,便不再哭了。
“子云?又做噩夢了?”女人將孩子攬進懷裡,暖聲細語問道。
“嗯嗯”孩子點著頭,吸了吸鼻涕,委屈道:“我又看到一條大河!還看到許多夥伴,不過這一回,還看到個老爺子。”
男人摸了摸孩子的臉,與女人對了對眼神後,對孩子說道:“趕緊挖,挖夠了咱睡覺。”
“哦....”孩子低下頭,認真地挖起了木桶中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