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東,一座三進深的宅院中,一顆粗大的梧桐樹下,正上演著“楚漢”的無聲交鋒。
陳紀——潁川名士,陳群之父,字元方,此時正眉頭緊鎖,目光緊緊盯著面前的棋盤。
他鬚髮皆白,面容清癯。董卓之亂時,他曾任五官中郎將、侍中,又外遷平原相,最終為了避黃巾之禍,隨其子陳群流落至這徐州城。
而在他的對面,坐著的是當世大儒青州人鄭玄,字康成。
這位同樣為躲避青州黃巾之禍而流落徐州的老人,年歲與陳紀相仿,卻顯得更加清瘦矍鑠,一身布袍漿洗得有些發白。
他平素隱居在南城外山岩下的石屋,幾乎不問世事。
此番是應老友陳紀之邀入城敘舊,未想卻是撞上了徐州易主之事,只得滯留城內。
但二人對於呂布奪取徐州,除了一些黯然神傷之外,並沒有特別大的牴觸。
畢竟,如今乃是亂世,你方唱罷我登場,易主之事隨時都可能發生,他們早已習慣。
“啪!”一枚棋子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鄭玄捋著花白的長鬚,眼中掠過一絲自得:“元方啊,老夫雖比你晚學這象棋,可這棋藝嘛,怕是要遠勝於你了。”
陳紀的眉頭緊皺,輕哼一聲:“痴長兩歲,便在我面前充什麼‘老夫’?至於這棋藝……”
他目光不離棋盤,手指捻起一枚棋子,遲遲不落,“不過是你躲在那石屋裡,終日無所事事,潛心鑽研罷了,自然精進得快!”
說完之後,他才輕輕落下那枚棋子。
鄭玄趁他不注意,又迅速落下一子,嗤笑道:“哦?這麼說,你窩在這三進大宅院裡,便是有大作為了?依我看,你我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這話似乎觸動了陳紀的心事,他又捏起一枚棋子,長長嘆了口氣:“唉……你說得對。你我皆是年近古稀之人,心力交瘁,還能操心什麼天下大事?”
話鋒一轉,他語帶深意,“不過,康成,你可聽聞?朝廷立足河東後,在中都興建了弘文館,廣召天下賢才。
更有訊息說,潁川荀衍、右扶風馬續,都已奉詔入中都,被天子欽點為博士,入東觀編纂《平羌功臣錄》。此事,你怎麼看?”
鄭玄眼皮微抬,瞥了陳紀一眼,隨即又垂下,若無其事的再落一子,收起臉上的笑意,淡淡道:“我已是風中殘燭,時日已是無多。至於天下事,自有後來者操心。”
陳紀抬起頭,緊緊盯著鄭玄:“康成!你可是歷經四朝的名士大儒!蒙君恩、食漢祿數十載!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大漢日落西山?”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一絲激動,“更何況,當今天子英明,朝廷漸有振作之象,中興也並非渺無希望!你……當真就沒有一絲心動?”
鄭玄終於抬起頭,看著陳紀。片刻後,他苦笑道:“心動?那又如何?我手無縛雞之力,縱有報國之心,又能做得了什麼?”
陳紀輕輕搖了搖頭,“康成,你可知朝廷自長安東歸,倉皇之際,損失了多少宮藏典籍?那可是我大漢文脈的無價之寶啊!”
說到這,他頗為痛心疾首的說道:“每想起那些珍藏,我都是心如刀絞。”
鄭玄微微一怔:“元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簡單。”陳紀平復了一下情緒,“若是之前,我還沒有這個心思,可眼下大漢卻是有了中興的希望,你我食漢祿多年,豈能再袖手旁觀,無動於衷?”
鄭玄沉默了良久,最終是輕輕點頭,“以元方之意,是要應詔入弘文館了?”
“是,但也不是。”陳紀神色肅然,隨即解釋道,“奉詔入中都,那是必然,但需擇一恰當的時機。”
“願聞其詳!”鄭玄拱了一下手,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陳紀捋著鬍鬚,沉吟片刻,說道:“聽說朝廷要在秋收之後舉行‘秋闈’,這可是大漢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我倒想看看朝廷究竟會如何行事,又能做到何種地步。
再者,冀州袁紹率兵西進,有意威脅朝廷之意。若朝廷真能渡過了此次難關,安然無恙,那時你我再去奉詔入中都,也是不遲。”
鄭玄聽聞,沉默良久後,才深深的嘆息道:“唉!未想到了風燭殘年,仍要捲入這紛擾之中,費心勞力。
也罷,就聽元方之言吧。他日到了九泉之下,面對大漢歷代先帝與古聖先賢,我這張老臉,或能還能存一二分顏色了。”
話音剛落,一名青衣家僕匆匆的躬身走近,小聲的稟道:“老爺,公子回來了。”
陳紀微怔,隨即反應了過來,急忙問道:“長文現在何處?”
“回老爺,已經到了前院!”
鄭玄見狀,笑了笑,將手中的棋子輕輕放回棋盒,“元方,看來今日這盤棋,怕是又要無疾而終了。只可惜,又讓你躲過了一劫。”
說罷,他起身拱手告辭,“今日到此結束,他日我們再會。”
陳紀連忙起身還禮,目送著鄭玄的背影消失在迴廊深處。
他隨即轉頭,對僕人吩咐道:“讓長文到書房來見老夫。”
“是,老爺!”僕人恭敬的退下。
.........
書房。
陳紀端坐於書案之後,微微閉目養神。
忽然,“吱呀”一聲,陳群推門輕輕走入。
待看到上首的老父親陳紀後,他反手關好房門,上前恭敬的行禮道:“孩兒拜見父親。”
陳紀睜開眼,審視了片刻後,問道:“看你風塵僕僕的,是剛從前線回來吧?”
“正是!”陳群直起身,點頭確認,“孩兒奉玄德公之命回來面見溫侯,有要事相商。”
“要事?”陳紀冷笑一聲,“都被人奪了基業,他還有心思派人回來!這劉玄德,可不是一般人啊!”
陳群淡淡的笑道:“父親說的是,玄德公素以仁義行事,又常自承‘中山靖王’之後,心懷漢室,自然不是尋常人物!”
陳紀默然不語,審視著兒子,半晌才問:“那劉備遣你回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陳群也不隱瞞,直言道:“玄德公如今兵馬幾乎損失殆盡,根基又失,已是無處可去。故孩兒建議其向呂布言和,以求得一暫棲之所。”
陳紀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問道:“長文,這……呂布豈會應允?他剛奪了徐州,怎麼會容忍劉備在側虎視眈眈?”
“成與不成,總要試上一試。”陳群神色淡然,好似從未當回事。
陳紀捻著長鬚,目光在兒子臉上逡巡。“長文,”他緩緩開口,“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陳群微微躬身,笑著恭維道:“父親慧眼如炬,孩兒這點心思,終究瞞不過您。”
稍後,他解釋道:“如今雖然呂布奪了徐州城,但以其有勇無謀、性情反覆的秉性,遲早還會丟了徐州。而要謀奪徐州者,無非是兗州的曹操和淮南的袁術。此二人,皆非善於之輩。
若劉備逃亡他處,這呂布必定是獨木難支,徐州也將再次燃起戰火,而受害的仍是徐州的百姓。
自黃巾之亂以來,徐州屢經戰亂,尤其是遭受曹操的兩次屠戮,生靈塗炭。父親曾為朝廷重臣,如今避難於此,豈能忍見徐州百姓再遭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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