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底,王國地質測繪局即將就安格瑪隧道坍塌事件,對事故遇難者的家庭發起慰問……』
『弗萊維婭女王透過了議會提交的「海洋法案」,騎士海灣的開發即將開始。』
『第六十一屆低齡兒童教育政策改革……』
『邊境城市遭受雪災……極黑之夜降臨。』
雪災?尤利爾吃了一驚,現在還是收穫之月的中期呢。好在我身處四葉城,白天還能看見太陽。假如是更南邊的威尼華茲,那麼現在多半已經是深冬了,聽瑪麗修女說,那裡甚至每年都有長達二十天的黑夜。
在伊士曼,那段時間被稱為極黑之夜。
王國是典型的寒帶氣候,也就是晝短夜長、冬長夏短,在學徒的記憶裡,炎之月的陽光就和商店櫥櫃裡的呢子大衣一樣珍貴。我該為霜月做準備了,可我要上哪兒找買衣服的錢呢?
寒風颳起時,人們都渴望一件厚實的外套。尤利爾自覺比別人耐寒,但也不可能靠單衣熬過霜月。只是別說呢子了,他確定自己連毛衣都負擔不起。他身上這件厚襯衣很有年頭,是修道院的瑪麗修女送給他的禮物。
學徒仔細回想,發覺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他本以為生活沒這麼難,結果打了三年工,卻還買不起新外套。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事到如今,我非得在餓肚子和受凍之間選擇不可。
雪忽然停了,不過尤利爾寧願它再下一會兒,因為風突然變得猛烈。他僅僅是在這裡站了十分鐘,就感到自己的靈魂都凍住了。尤利爾盯著燈箱上凝固的水珠,覺得之前在這裡過夜的念頭實在可笑。
嘀嘀——!
就在他快要失去希望的時候,街道的盡頭總算響起了汽笛聲……
……或者是別的什麼聲音。
尤利爾詫異地抬起頭。長長的悠揚的尖銳鳴響在街道上回蕩,他簡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蓋亞在上,松比格勒哪裡來的火車汽笛?
但意外沒留給學徒思考的時間。
銀灰色的火車頭箭一樣衝進馬路,尾巴一節節飛出街角。鋼鐵轟鳴,汽笛尖嘯,掀起的積雪好似禮花一樣從車輪中飛濺出來,噼裡啪啦拋了滿地。
很難承認這是人們會在清醒時看到的場面。學徒瞪大眼睛。他感到猛烈的氣流撕扯外套,寒風帶走面板表面僅存的熱量,最倒黴的是,他聽見“嘣”的一聲,準是衣領釦子飛出了站臺。
但說實話,紐扣可不是他如今最關心的事。
伴隨著漸歇的汽笛,火車一頭扎進了拐角處的雕像噴泉。其中的水流本來因夜間降溫而凝固,如今嘩啦啦碎成了粉末,中央豎立一座石質天使,它伸展手臂,彷彿要撞破鋼鐵、躍進夜幕。學徒看到它的手臂下揚起的冰屑。
但當列車經過時,雕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好像穿過噴泉的是一束光、一陣風、一蓬輕飄飄的煙霧。幻影般的列車逐漸減速,尤利爾能看見它清晰分明的輪廓,也能看到對街不加阻擋的熟悉風景。我的老天!那些玻璃上竟還有淡淡的霜跡。
會不會世界上真有這回事?學徒思忖。極速駛過的列車宛如海市蜃樓,卻切切實實對現實造成了影響。他唯一想到的解釋是自己不知不覺睡著了。
當——當——當——
而後又是塔樓的鐘鳴,宣告著午夜到來。
火車緩緩停止。學徒眼看著幻影規規矩矩地剎車,那一格格閃爍而過的玻璃車窗,也由動轉靜,倒映出松比格勒的街邊景物。
這時,燈箱發出砰的一聲,氣孔噴出一串火星,接著徹底熄滅。奇怪的是,光線卻還在,照得尤利爾眼前一片朦朧。他說不準這是哪兒來的光。
無數節車廂經過眼前,學徒幾乎聽見鋼鐵在軌道上滑動。柔和綿密的聲音,好像熨斗劃過絲綢。但公交站怎麼會有鐵軌?反正學徒不知道答案。他腦子裡嗡嗡作響。
當最後一節車廂停留在面前時,這種不真實感達到了頂峰。我在做夢,尤利爾認定。
直到某人在身後開口:
“你要去哪?”
“這是最後一班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