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堡的佈置極具藝術感。繁複雕塑和層層帷幔裝點著每一處走廊,橫樑飾以麥穗和十字,塗成火紅。扶欄邊凸出浮臺,用以擺放鬱金香、蓍草和喇叭水仙。尤利爾還看到一處透明的淺水池!之前我怎麼沒看見?
等學徒想起來自己走的是另一處樓梯時,他已毫不客氣地踩在上面,用力一蹬,攀到上層。身後浮臺晃動,水池裡的花折了東一角,葉子掉得滿地都是。不幸如今沒人關心它們。
書房裡空無一人,但似乎被冰雹襲擊過。尤利爾看到滿牆手指肚大小的窟窿,還有猶自搖擺的長椅。他感到心中一沉。
但沒有血。這是希望。“加文?爵士?”無人回應,“丹爾菲恩小姐?”
“尤利爾?”
“是我。”牆壁後傳來聲音。他心臟狂跳。
威金斯兄妹完好無損,縮在密室的石臺下。他們連臉都沒髒。“有人來過書房。”丹爾菲恩一見他就尖叫,“他穿著盔甲。我聽見了!他還坐在媽媽的椅子上。”
“他打碎了墨水瓶。”加文告訴他。
尤利爾的好心情消失了。他趕快回到書桌邊,只在一堆羊皮紙下見到了碎片。裡面一滴墨水都沒有。
但很快,學徒看到檔案的字元扭曲起來。『背叛者』墨水貓寫道,『我聽見了』
“你們都完好無損。”尤利爾覺得自己被驚喜砸中,完全顧不得他們聽見了什麼。“天哪。”他打心底裡高興。“諸神保佑你們。快跟我離開。這裡不安全。”
“休諾叔叔呢?”加文問。
“他死了。他就是叛徒。此人將四葉城出賣給死靈法師,被海恩斯先生當場處決。”想起總管的死狀,尤利爾仍感到一陣恐怖。“不能走大廳,得繞開那兒。你們敢爬窗戶嗎?”
“你的意思是。”加文問,“死靈法師在一樓的大廳?駐守者大人也在?”
“他們恐怕會有一場惡戰。”德魯伊說得容易,但手段可是非常謹慎。就算他勝算很高,想必過程也不輕鬆。否則何必支開我?尤利爾跟使者同行時,喬伊壓根不在乎他是否在場。只有指環索倫叫他退後,以免他被凍傷……
尤利爾真希望使者儘快意識到霜葉堡的情況。四葉城等不到支援了。“我們快走吧。不會爬窗也沒關係,我可以抓住你們。”
提到爬牆,丹爾菲恩想說什麼,但加文阻止了她。“我們可以自己走。”公爵的小兒子說,“你認得海恩斯大人?那就去幫他吧。”
“呃,我幫不上忙……”
“這東西也是?”加文指指墨水貓。凱蒂跳上學徒的肩膀,舔了舔爪子。
“守護者!”憔悴的丹爾菲恩眼前一亮。“但怎麼是隻貓?”沒人理會她的打岔。
尤利爾沒想過這樣。“你可以嗎,凱蒂?”
『入侵者』墨水貓舔了舔爪子。『瓶子碎了』
它真的是城堡守護者,尤利爾心想。當之無愧。不管其中是否有打碎墨水瓶的仇恨,它比傳說中的獨角仙強多了。“那走吧。從這兒跳下去最快。”
墨水貓正準備跳下他的肩膀,聞言尾巴一抽,在三個人期待的目光中朝欄杆走去,輕盈躍上浮臺。
下方是一片翻滾的白霧。它遲疑地低頭,伸爪子的動作僵硬起來。
學徒以為它需要幫忙。“只是霧而已,會消耗魔力。”他解釋。
墨水貓點點頭。它繞著欄杆走了一圈,又扭頭望著尤利爾。學徒明白了,於是伸手一推。
就在這時,大廳裡忽然迸發出一道刺目的綠光,直入穹頂,打碎了吊燈。白霧不祥地滾動,似乎變得輕薄。震耳欲聾的吼叫穿透霧氣。這是亡靈的聲音,充滿怨恨,充滿興奮。活人聽在耳中,只覺得血都涼了。
墨水貓脊背的毛一下炸起來,噴了三人一頭墨汁。它在空中猛地翻身,硬是扭過頭抓住了花盆邊緣,尾巴懸空晃盪。接著它蹭蹭爬回浮臺,一頭撞在尤利爾胸前,把後者撞翻在地。
“它不想跳。”連丹爾菲恩也看出來了。
“我猜也是。”加文邊擦臉邊說。“也許你該送它下樓。”
“有道理。”尤利爾吐出嘴裡的墨水,“海恩斯先生需要幫助。那你們自己小心。”
“我一直很小心。”
但等他回到大廳,事情的發展卻在預料之外。迷霧幾乎完全消失,暴露出食屍者破裂的乾枯軀體。
德魯伊埃茲·海恩斯不見了。空地中有四隻兔子、兩頭狼和一匹額頭生角的白馬。它們統統倒斃在地,逐漸分解成粒子。有個陌生人注視著這一幕,他的身體藏在一副不合身的高大盔甲中,臂環標以威金斯的火紅四葉,但遠比尋常守衛的徽記鮮亮、華麗。這是軍團長的標誌。
尤利爾停下腳步,感到毛骨悚然。死靈法師。他竟穿著霜葉堡軍團長的盔甲。事已至此,不必問塞萬提斯的下落了。
“我向蓋亞祈禱。”盔甲下傳來嘶啞的聲音,“但祂裝聾作啞。”
他轉過身來,揭開軍團長的面甲。
一張鐵灰色的臉孔暴露在逐漸消散的霧氣中,兩道傷疤引人注目。一條貫穿嘴唇和眼睛,讓左眼只剩一條細縫,另一條斜斜劃過鼻樑,延伸至耳骨。
傷疤業已結痂、脫落,只有黑紅色的十字痕跡留在臉上。他扯動肌肉,十字隨之起伏。
“你是蓋亞信徒,對嗎?”
尤利爾猛地橫過劍。叮噹一聲,綠芒在冰霜之劍上散射,撕破了角落裡的絲簾。動作完全出於本能,他顫抖地抓住劍柄,意識到自己壓根兒沒看見對方是何時發起進攻的。
“你會祈禱嗎,小子?”
“海恩斯先生在哪兒?”學徒忍不住質問。
“你祈禱我就告訴你。”死靈法師微微一笑,傷疤一陣扭曲。“來吧,向我祈禱。我就是你的神的化身。”
這話頓時激怒了他。“你是該死的死靈法師!”
“我為此而該死?”
什麼意思?尤利爾皺眉。“莫非你不清楚自己乾的好事?”
“這是你們該受的。”死靈法師回答了他,“為懲罰凡人的不公。”
尤利爾難以置信地瞪著法師。不公。他心想。懲罰?該受的?怒氣點燃了他,學徒幾乎能聽見血液在體內滾動的聲音。“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諸神的化身。”
“你是個邪惡的瘋子。”
微笑消失了。“這麼說,你拒絕向我祈禱。”
我要宰了你。學徒心想。管你拒不拒絕。他驅動所有魔力,冰霜之劍迸發微光。他帶著全身力氣和憤怒揮劍。
剎那間,迷霧被漩渦撕扯,橫掃一空。劍光閃爍,猶如新月,瞬息切碎了食屍者的殘骸,接著將對面的樓梯一分為二,最後在霜葉堡的大廳牆壁留下穿透性的巨大裂口。
玻璃統統粉碎。熱空氣灌入大廳,尤利爾覺得呼吸困難。
疼痛。他察覺到胸前的潮溼。什麼時候?他心想。我沒打中?這是反擊?學徒無法再思考。他不禁跪在地上,感覺溫度逐漸流失。
死靈法師低下頭。伴隨他的動作,盔甲粉身碎骨,墜入塵土。大廳中迴盪著叮噹聲。他盯了一會兒那些碎裂的鐵片,然後彈了彈貼身的長袍。這居然還是一身神父長袍。
“我曾向蓋亞祈禱。”死靈法師慢慢走到尤利爾面前。“還有希瑟和貝爾蒂,甚至露西亞。但諸神要麼是聾子,要麼只是不眷顧於我。”
學徒看到搖晃的身影。它們交織又分離,最終重合。他想抬起手,但對於這個決定,他的火種和身體全都持反對意見。碎裂聲。似乎有薄冰被打碎。
尤利爾遲疑地抬起頭,看到一層淡淡的墨色屏障在面前斷裂。
“但我不相信諸神是聾子。”死靈法師的聲音。“祂能給人恩惠,讓一個愚蠢的小女孩在出生時就受到全世界的祝福。你說是不是?”
女孩。尤利爾在朦朧中捕捉到這個詞。他立刻想到塞西莉亞。我來找你。但她還在不在等我?
他已忘記這是個夢。
“四葉城回答了我。”斷續的聲音。“它告訴我,祈禱是沒用的。諸神聽不見祈禱。諸神只愛幸運兒。”
“你就是那個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