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比沙漠涼爽得多,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但在太陽海,梅里曼瓦爾已親身領會。冒險團中所有人都有同感,因此傭兵們拖拖拉拉,不願出城。
好在,燭女城雖然位於索德里亞邊境,但守衛充沛,秩序井然。偶爾有魔怪侵擾,傭兵們恰好可以參與防衛,從而獲得城中貴族賞賜的“角餉”。這段日子他們稱得上逍遙。此前梅里曼瓦爾從未見過如此漫長的白天,以及倉促而過的短暫夜晚。難怪奈萊溫替我挑選了這項委託,她不想讓我再看到月亮。
話雖如此,長晝也有壞處。梅里曼瓦爾受不了在明亮的傍晚鑽進帳篷裡,更討厭無休止的街邊吆喝——當地人似乎從不休息,連傭兵們的工作時間也大大延長了。
雖說我害怕月亮,他心想,但莫非我會喜歡太陽麼?不論如何,燭女城的日子好過在伊士曼和佈列斯,更超出在該死的斯吉克司——據說那邊已經徹夜被噪音籠罩了。也許是索德里亞更接近神秘王國的原因罷。梅里曼瓦爾無法否認,自己願為這段日子忍受長晝。事實上,連這兒的僱主都給得更多!
所有人都很滿意,只有薩斯傑不高興。按理來說,流砂之國索德里亞,是神聖光輝議會直屬下轄的王國,因此既是露西亞信徒心中的聖地,又算是惡魔獵手的大本營,這私生子理應樂不思蜀才是。但當梅里曼瓦爾提出要帶他到他的同行面前,薩斯傑拒絕了。
“別把獵手當成你們。”蘭科斯特的私生子說,“除非發現目標,否則我們之間無需溝通,更沒必要碰面。”
“你們連戰友也不算?”
這話教他猶豫了。“我說不好……但大多數獵手都不像我。”
梅里曼瓦爾明白他的意思。薩斯傑·蘭科斯特已算是獵手中的正常人。他見過的獵手群體最多的是在威尼華茲時:屠夫般殺人放火的聖騎士,以及聖騎士般心懷正義的屠夫。寂靜學派的十字騎士幾乎沒差。
此外,還有高塔外交部的使者。他們在完成占星師派遣的任務之餘,間接阻止了聖騎士團的肆虐。但梅里曼瓦爾更願意相信那是個人行為。白之使似乎對獵手或結社沒有偏見,甚至屠殺過同為秩序陣營的聖騎士。那時梅里曼瓦爾便清楚了:此人清理障礙時,多半不在乎後者的身份。你總不至於將他當成常人吧?
況且,說到底,惡魔獵手是與無名者鬥爭的戰士,而非“圍獵”他們的人。很多時候,獵手在結社面前並不佔優勢。雙方之所以還是獵手與獵物的關係,無非是依靠七支點定下的律法。第二次獵魔運動後,秩序支點在拜恩帝國的城牆前潰敗,這條法律在許多地方已不作數了。
嚴酷的局勢無疑會進一步壓迫惡魔獵手的神經,梅里曼瓦爾完全可以想象這些人的情況。他再也沒帶薩斯傑去找過他們。
當然,他也不允許薩斯傑重回獵手的行列。我們是冒險者,是傭兵,絕不幹沒報酬的活兒。不這樣,別人會誤以為梅里曼瓦爾和他的隊伍是有利可圖的傻瓜。
眼下他們的任務報酬就十分合理。這都得益於梅里曼瓦爾的老東家,奈萊溫給他的那捲地圖的真正主人:聖裁判所裁判長柯米倫克,一個白光西塔。此人兼具守誓者聯盟的出身,和神聖光輝議會神官的工作,最關鍵的是,他是個降臨者。
抵達燭女城後,柯米倫克第一時間接待了梅里曼瓦爾的夥伴,還慷慨地支付了報酬及路費。狼人團長很久沒見過這麼幹脆的僱主了,於是他詢問當地是否有人需要幫助。
“太多了。”柯米倫克裁判長回答,“燭女城正在擴建。出門上街逛一圈,直到第二天清晨你都閒不下來。但根據你們的經驗判斷,我敢說,我這兒的工作是最適合冒險者的。你們不會想去搬石頭或修水井吧?”
“當然不。願聞其詳,大人。”
白光西塔安排傭兵們護送商隊穿越沙漠,前往附近的綠洲。他還指點梅里曼瓦爾在沿途收集魔怪的屍體,以便從當地貴族手裡換取角餉。
遠離長夜之地,梅里曼瓦爾的運氣似乎也變好了。他們安安穩穩,將商人或貨物轉移到目的地,甚至沒遇到一次應付不來的魔怪。除了樂手頗有微詞,大家都心滿意足。
“今晚有樂隊到噴泉廣場演出。”安修忿忿不平,“明天他們就走了。”
芬提不屑一顧。“每天都有!一個樂隊只出演一晚上的時間,明天回來會有新人。依我看,真正的實力派不會去那邊。”
“沒錯。比如我。”蹩腳的樂手說。“但當中也有出色的新人,錯過一個都是我的損失啊。”他哀嘆。
同伴們都遠離這傢伙,免得他突然情緒上頭,悲歌一曲,那就太不妙了。不過梅里曼瓦爾有辦法對付他:“等走完這趟,你買琴的角餉就有著落了。”
“等我拿到它,我能在城裡用演奏來工作嗎?”安修突發奇想,“雖說吟遊詩人也不錯,可我不喜歡每天戴著防沙網罩。這會有損我的創作慾望和抒情天賦——”
“那就別戴了。”薩斯傑路過他身邊,伸手扯下了安修的防沙罩。樂手頓時被揚了一臉沙子,眼睛都睜不開了。
芬提搶過面罩。“噢,我的駱駝正缺這個咧。”
安修伸手來抓,“鸚鵡”將面罩丟在了昆松頭上。後者大喝一聲,不承認自己是頭駱駝,於是又把它拋給矮人鍛造師。巴泰巴赫坐在墊高的鞍座上,看起來要被駝峰擋住了。他靈巧地低頭,讓東西落到了“火雨”手裡。
“越來越熱了。”阿士圖羅一邊歸還防沙面罩,一邊對梅里曼瓦爾說。“沙漠裡的火元素在叢集,我感受得到。”
狼人團長動動鼻子,但空氣是如此乾燥乏味,他什麼沒聞著。“也許有魔怪接近。”沙漠的神秘之地險惡非凡,能夠孕育出著火的蠍子,巨型甲殼蟲之類的魔怪。
“我喜歡這裡,只怕某些魔怪也一樣。你還是去問問情況吧。”阿士圖羅建議。
梅里曼瓦爾十分贊同。“全體警戒!分散陣型!”他慣例吩咐兩句,扭頭去找商隊總管。
總管坐在一頂轎子裡,底座漂浮著片片金色雲彩。梅里曼瓦爾一靠近,便覺熱浪撲面,待他掀開簾子鑽進去,卻又陡然涼爽。我們的總管大人顯然不怎麼珍惜這一沙漠的露西亞恩賜。
要是底座翻個兒了,也許這傢伙會滋滋冒出油來。他不懷好意地想。按理來說僱主不會如此惹人煩,但此人是個特例。“蒙特鳩總管,有斥候回來嗎?”狼人團長問。
“兩人回報。”總管漫不經心地說,肥手翻過一頁書。“天氣不錯,路上沒什麼人在。你的警惕心很好,團長,請繼續保持。”
梅里曼瓦爾沒有為這外行人的說教而生氣。早在他們啟程前,這位阿拉里克·蒙特鳩總管便聲稱自己僱傭冒險者只是為保護安全,探路和裝卸貨物的工作統統交由他的私人衛隊處理。可是,不安排斥候怎能保證安全呢?薩斯傑上前理論,對方微笑著照單全收,將這獵手哄回來,但絲毫不改變主意。
這只是開始。狼人團長想起來。出城時分,阿拉里克提出要按工作量削減定好的酬金,或根據貨物情況來攤派損失,還做好了逾期抵達的費用定價表。
此人私下找到裁判長,結果遭到了言辭駁回——護送任務釋出時,作為僱主的商會並未提及如此之多的相關條款。隊伍緩慢起步,阿拉里克·蒙特鳩再度擺出友善的面孔。
然而,他並不知曉柯米倫克已將他的小動作告知了梅里曼瓦爾。或許他猜到了,卻不在乎。柯米倫克叮囑傭兵們當心此人,因為任務合約已經簽訂,更改意味著支付賠償金。但狼人團長依然感激這位正直的裁判長。
商人總管並非他們遇到的唯一阻礙。車隊越過一片沙丘時,兩隻箱子掉下貨車,陷入充滿流沙的低窪。梅里曼瓦爾派人用繩索牽扯彼此,下去尋找,途中——正如阿士圖羅預料的——遭遇了魔怪襲擊。多虧火雨在遠處放箭,才讓它嚎叫著鑽回沙地裡了。
清點過後,四名裝卸工受了輕傷。商隊護衛頭領乃是蒙特鳩總管的合作商遣來的看守,名叫蓋瑞克·鮑德里克·艾恩哈特,人稱“艾恩索恩”——毫無疑問,是個自命不凡的索德里亞貴族。這樣的人到哪兒都不少見。此人將傷亡歸咎在火雨頭上,儘管傷員大部分是被魔怪的毒液灼傷的。
“這傢伙想賴掉尾款。”“鸚鵡”芬提篤定地說,“綠洲沒有裁判長,要求他公平地履行合約了。”
“也許他是故意讓手下人受傷。想想看,斥候是他們的人。”昆松有更險惡的猜測。
“這倒不會,車上的貨物可全是他們的。你以為阿拉里克·蒙特鳩是傻瓜麼?商人都很精明。”阿士圖羅也加入了討論。臨近傍晚的休整時分,傭兵們收縮隊形,聚在一起。“斥候也沒帶錯路,好歹咱們避開了流沙。”
“那誰是主謀?艾恩索恩?”
“大概是那頭魔怪嘍,它打算貪圖蒙特鳩的貨物。”冒險者們大笑起來。
梅里曼瓦爾也想參與進去,一如既往。畢竟拿到報酬後,商隊和艾恩索恩的秘密都與他無關了。然而,魔怪的襲擊讓此行蒙上一層陰雲,狼人團長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就在這座美妙的燭女城……
“……那是最著名的樂隊。”安修說道。只一走神的功夫,傭兵們的話題便不知到了哪裡。“當然,不止是樂隊。”
“他們是唱詩班。”阿士圖羅道,“專門演奏獻給女神的樂曲和詩篇。據說,連魔怪聽聞如此神聖的音樂,也會為之駐足。不過我沒聽說有人彈琴給魔怪聽。”
“答案是明擺著的,真正的音樂家不可能上這兒來!燭女城幾乎是索德里亞的最北端了。”芬提指出,“誰會來窮鄉僻壤開演唱會?”
“別太肯定。”在帷幔山脈加入傭兵團的昆松乾笑一聲。“斯吉克司的大樂章多半還在響呢。”
斯吉克司。帷幔山脈。一個個熟悉的地名,讓梅里曼瓦爾想起糟糕的回憶。不,那是不可能的。幽靈不可能到索德里亞來,更不可能進入太陽海!露西亞的神遺之地裡沒亡靈的位置。
事實上,加瓦什將主力投入了寂靜學派的戰場。狼人團長聽說過那邊的戰況。露水河一戰尚未結束,拜恩人卻已逼至反角城安託羅斯的城牆下,迫使幾位法則巫師加入了戰場。
拜恩一方的指揮者是“水銀領主”,她雖是空境,可也不見得有以一敵多的能耐……若學派巫師發起反撲,只怕亡靈也會損失慘重罷。
但願這瘋女人死掉。梅里曼瓦爾心想。作為伊士曼人,他自是聽說過水銀領主的事蹟——在高塔,在六指堡,在海灣。“水銀領主”拉梅塔是那種樂得在和平地域帶來血腥風暴的人,且僅僅是出於報復心。
很多人以為她死了,海灣戰爭後,她也確實沉寂了很久……直至獵魔運動開啟。這女人實在是陰魂不散。但願這一次,法則巫師能真正殺了她。
不過,巫師和亡靈不幹梅里曼瓦爾的事。在沙漠,他只需要擔心魔怪和沙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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