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坦洛絲是絕對立體的城市,在諾克斯實為罕見,常是她的可愛之處。但對失物主人而言,此地堪比地獄。
約克深有體會。西塔可以輕輕一躍,飄上十多碼的高空,凡人卻無法對抗重力。這導致熔金者將老巢安在了福坦洛絲的夾縫中:上方是如菊瓣般緊密排列的建築,下方則是傾斜著的脈絡交錯的水道根系。這裡無天無日,雖不至暗淡,卻分外壓抑。
“盡頭有架螺殼矩梯。”淺藍色西塔解釋,“我們會上行,直至基地。”
“基地?”
“大家總不能住在廣場下,是不?”
有道理。約克同意。換我被邀請加入一個地下室俱樂部,我肯定不答應。此事有悖於西塔的天性——族人們樂意探索狹小空間,可不樂意住在裡面。那太無趣了。
或許湖衣除外。約克不曉得“暮星”的家究竟只是那座小小的洞窟,還是連線它的所有水脈。應該是後者吧。噴流並非一成不變,到那時,溶洞也將隨之變形。她的臥室佈設非得被掀翻不可。
“惡魔”的家也會這樣嗎?約克想知道。他見過諾克斯的惡魔,即便拋開火種的身份,他們九成也都是罪犯,壓根沒有家可言……
但“熔金者”的成員帶他來到了一座大廈,獨屬於閃爍之池的建築。四面巨型落地玻璃透過天光,清晰映出與之平行的緩緩飛行著的城衛隊總部“蜂巢”,以及虹彩流溢的光纖交通。
在這些事物下方,則是風格、高度各異的市民建築。
約克將額頭貼在玻璃上,懷疑這外邊究竟真的是天空,還是虛幻的投影。
“聽說你是個鼎鼎有名的降臨者。”淺藍色西塔說,“曾去過諾克斯的碎月神殿。”
“就是這樣。”我們沿河而下,深入山脈中廢棄的鐵路隧道,最終抵達卡瑪瑞婭。“我比較喜歡這兒。”
突然間,約克想起那次旅途。我是冒險者,但領路的卻是尤利爾。那時他還是個學徒呢!既沒去過高塔,職業還是神職,究竟是什麼讓他獲知了通往卡瑪瑞婭的近路?不,我不能想下去……
“黑暗的世界擁有黑暗的神靈。”淺藍色西塔輕聲說,“你在裡面見到祂了嗎?”
約克不想和惡魔討論這些事。“那裡早成了廢墟,只有黑暗的餘孽。”他聽到腳步聲。“桑德在哪兒?把他還給我,我樂意給你們講故事。”
“我們對你的故事沒那麼感興趣。”對方哼了一聲。
玻璃大廳漸漸狹窄,形成廊道。他們沿玻璃在天花板上行走,化作兩道互相追逐的虹光,最終在一間會議室前停下。淺藍色西塔示意他進去。
自始至終,約克不知道這領路的惡魔西塔的名字,他也並不關心。有人在裡面等著他,顯然比外面的重要得多。
門後的空間極度廣闊,不像是城市內應該擁有的面積。剎那間,約克意識到此地或許並非物質搭建,而是純粹的元素之所。相比西塔鐘愛的新潮物質,這裡顯得古老……古老而莊重。很久很久之前,大家就開始用諾克斯事物來裝扮建築了。
若非覲見過女王陛下,我大概察覺不到這點。約克心想。西塔宮殿的正殿“明光大廳”正是由光元素塑造,女王總是在那裡接見臣民。
最關鍵的是,他不確定自己抵達了什麼地方。此地昏暗非常,呈地穴般的棕黑色,細小的纖維狀絨毛間,點綴著星辰般的水晶礦石。地質大師“珠光”維米爾的演講廳在它面前,完全是相形見絀。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除去材質,這地方的佈設其實相當……現代。地毯是冷色光絲綢,牆壁砌為褐紅巖質,一串水晶紮根在光幕中,排列線上譜上。他念了一遍,發現是首精靈語童謠,不禁唱了出來。房間深處,一簾由金棕絲光織成的幕布,正聞聲緩緩拉開。
“你知道它?”某人開口。“歡迎來到我的家,約克·夏因。以及巖繪。”
後者翻個白眼。“真夠敷衍的。”
“你大概歡迎吧。”約克也同意。“瞧,你知曉我們的名字,可我還不認得……呃。”他扭過頭,頓住了。
幕簾後,擺放著一座由無數珍貴礦物打造而成的華麗王座。它似乎是此地唯一的真實物質,直到人們看見座椅中央,一頭纖細、美麗、渾身覆蓋熾紅金鱗的蜷縮著的生物。
……萬千齒輪彼此咬合,不斷轉動,搭建出藝術品般的身軀和雙翼。血管似的神經絲線脈絡,在輪軸間纏繞,緊密勾連起不同組分。熾熱的氣息從中游動,噴發出煙霧。
伴隨傳動的清脆響聲,和線絡不時迸發出熔岩般的紅光,這傢伙抬起頭來。
緊接著,他頭頂的一行精靈文字光芒閃爍。
『“永晝機芯”派羅卓克』
“我想,每個和我打照面的人都會認得我。”這頭龍說。
他的名字如一個閃亮的燈牌般鑲嵌在頭頂,可謂名副其實的“頭銜”。然而與那副身軀相比,這已不重要了……
“露西亞啊!”約克的眼睛幾乎挪不開了。“我在做夢,還是幻覺?你太酷了。”他簡直無法形容。“一頭龍!金屬和火焰之龍,你究竟怎麼……”
派羅卓克開口:“在同盟初期,帝國尚未解散,我有幸在蒼之森見過銀石谷的主人,龍王卡爾德里昂斯。”他傲然地擺了擺尾巴,“當時他化身成自然精靈,自稱卡爾德隆,邀請同盟使者——也就是我——加入他的宴會。我問你,一族之主會是什麼樣的人?”
“你這樣的?”
“不。我只有他的外表,而沒有他的內心。卡爾德隆是位寬和、仁慈的統治者,從不冒犯任何客人——哪怕是我這樣的客人。”
看來你很清楚“惡魔”的含義,約克心想。他的激動冷卻下來。
“你誤會了,那時我和你們一樣,靈魂屬於秩序。”晝芯卻能一眼猜透他的想法。“甚至更虔誠、更狂熱。我為自己身為諾恩而自豪。我試圖公正的看待凡人,試圖忽視他們靈魂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暫,但我做不到。”他頓了頓。“希望你首次前往諾克斯時,沒有和我犯同樣的錯誤。”
約克明白,想知道桑德的下落,最好順著他的話題說下去。“而現在你改變了?”
“有更高貴的生靈願意更親切的看待所有人,即便在我們自承低等的時候。”晝芯告訴他,“但別以為你可以輕易冒犯他了。毫無疑問,他也極具王者風範。”
晝芯和龍王卡爾德隆的故事,顯然不同於“織夢師”梅布林·瑪格德琳與西爾維婭,但仍令人心馳神往。自蒼之森對外界封閉以來,人們就很少聽到自然精靈和銀石谷的事了。
“我有一千多年沒見到他了,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位可敬的王者。所以,如你所見。”晝芯昂起頭,展示流暢的咬合著的齒輪線條。“我打造了這副身軀,聊以懷慰。”
“你親手造的?”巖繪不相信。
“收集金屬比較困難。幸好返回閃爍之池時,我帶走了許多諾克斯的材料。”晝芯似乎才想起有巖繪這麼個人。“噢,你的導師酷愛溶洞探險,無意中給我了許多幫助。”
“難道他見過你?算了,我想我能理解。”巖繪嘀咕。這個人類面板愛好者也為龍之軀的美麗而懾服。
約克則另有想法:“你能做我的圍巾嗎,晝芯?”顯然,這傢伙已經忘記自己來幹什麼了。
“真是怪事,波爾克告訴我,你來找我要那孩子。”晝芯說。
“桑德我也要。”約克宣佈。
“你要的可不少。”
“說到底,你們逮他做什麼?那就是個小鬼。難道是為他的父母?”桑德的父母是“夜焰”和“茶杯”女士,稱之為閃爍之池的貴族絕不為過。“別忘了,我們是西塔,隨時都能重生,傷害新生兒太不明智了。”
“傷害?不。我有一千種方法解決你們,約克·夏因,你不會以為自己是什麼好守衛吧?”晝芯露出屬於龍的輕蔑的微笑,“我費力將他從重生地帶出來,怎會讓再他回去呢?”
約克不禁鬆了口氣。仔細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倘若桑德被殺,就會如衛士們預料的一般,重新回到“重生地”去,壓根沒必要尋找。他們綁架他,肯定是要個活生生的西塔。
看來綁架過後,便是勒索。“你們要聯絡夜焰?”
“我沒這麼說。”晝芯一甩尾巴。“不過,這位女王近衛似乎回到了閃爍之池。你怎麼會提起他?”
當然因為你們是同類……不,同胞。關於“夜焰”和“炎之月領主”的秘密,約克不能輕易袒露。他還不能確定這傢伙是否知情呢。畢竟,夜焰雖然曾是惡魔領主,實際卻為七支點服務。
“總得讓你們知道自己招惹了什麼人罷。”約克一聳肩,“桑德可算西塔中的貴族,一旦他出個意外……我這個結識不久的傢伙只是搭頭,真正收拾你們的將另有其人。”
晝芯沒回答。
瞧他這副模樣,約克不禁心生疑惑。“夜焰”已經在行動了,莫非是他觸及到了“熔金者”的核心,才讓惡魔們慌張起來,綁架了他兒子?
但這也說不通呀。桑德受到事務官喬婭拉——也就是熔金者結社中,代號“仙子”的粉紅女郎——襲擊時,是在夜焰離開重生地前。當時,只怕連這位空境閣下本人,都不知道伴侶從諾克斯帶回了個新生兒撫養。惡魔去抓桑德,只會平白惹上麻煩。
莫非惡魔也不清楚具體情況?約克不明白:“說到底,你們究竟想要幹嘛呢?”
“你一點兒也不關心福坦洛絲?”晝芯反問。
“也沒到非要我操心的時候罷。”
“大家都這麼想。”巖繪也表示。
“太好了,你果然能理解我們。”晝芯輕輕扇了扇翅膀,很是愉快。“我一直都在關注你,約克。我知道,你和身邊的這個紅石頭不同。”
一直?約克不禁皺眉。
巖繪差點跳起來:“真沒禮貌!我是佈列斯人……”
“她和珠光曾是重生地的常客。”晝芯朝她彈出一根龍爪尖,“噴流溶洞危險異常,有時他們早上離開重生地,晚上就又回去。我們的地質大師保命本領比巖繪稍強一點,不至於被突然噴氣的小裂縫穿透面板。然而越是頻繁探索,就越容易在探險途中遭遇不測。一來二去,連重生地的守衛都和她混熟了。”
約克瞥一眼同行的紅褐色西塔。“我能想象。”
“據我所知,佈列斯人是最會遠離風險的凡人。”晝芯毫不留情地評判道,“他們總愛積蓄一大批奴隸替他們勞作、行走,而本人只負責躺在轎子裡吃喝玩樂。在佈列斯,越是地位高的大人物,越是懶惰成性、貪生怕死。”
約克乾巴巴一笑:“你有點針對佈列斯了,老兄。又不是隻有帝國人這副模樣嘛。”
“看來你看待凡人時比較公正。無論如何,一個真正的佈列斯人絕不該去噴流溶洞探險。”晝芯道。
巖繪挑戰性地抱起雙臂:“從事這一行,危險無法避免。”
“這麼說,你只是個扮演佈列斯人的西塔演員,還是最蹩腳的一種。”晝芯嘲弄,“學學你的同伴吧,巖繪。某次重生後,他為了做新生兒,甚至放棄了原本的事業——我們的精靈雕塑家塞恩從此少了位助手。”
他確實關注過我。約克心想。“精靈雕塑家”塞恩,和他的伴侶,焰火隊成員蘭希,都是高危職業從事者。在女王頒佈重生禁令後,他們仍會因工作事故而頻繁重生。
……我們三個都會。在他還是約克,不是約克·夏因的時候,橙光西塔是塞恩的合夥人兼助手。
直到某天,他在湖邊遊蕩,遇到了一個穿著藍裙子的紅髮湖衣。她指給約克一個塑造自我的方向。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重生過。
“這是有原因的。我去參加斑點大賽,成了降臨者。”約克心知桑德還下落不明,但談起這回事,他依然無法停下。“我去了諾克斯,那裡可沒有重生地。”
“諾克斯怎麼樣?你喜歡嗎?”
“不過是些尋常事。”他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我交了些新朋友,也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我也認得一條龍,她一直與一位自然精靈閣下同行。噢,我們求借過她的影子。”
巖繪聽得眼睛也忘了眨:“影子?”
“沒錯,我有位暗夜精靈好友。你知道的,他生活在諾克斯的地下世界。”若是多爾頓出現在閃爍之池,還不曉得會引來多少矚目。約克不禁笑了。我應該帶他來的,旅途雖然危險,福坦洛斯的局勢也迷霧重重,可總比讓他獨自去向海灣伯爵尋仇強得多。說到底,連聖城贊格威爾和反角城,我們不也好端端去走了個來回?
還有尤利爾,見鬼,都是他要我離開伊士曼。“我親眼見過七支點的幾位空境閣下,甚至是惡魔領主,呃,當然,有些記憶不太愉快。”
“惡魔領主?”晝芯果然感興趣。
“在寂靜學派。”約克調整著自己的語速,不然別人還以為他有多興奮咧。“蓋亞教會的地盤。修士們背棄神靈,犯下大錯。當然,最糟的是,還被我們發現了。我和多爾頓只好幫他們認清情況——用劍或鞭子什麼的。”
“你肯定給了他們懲罰吧?”巖繪忍不住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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