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換成旁人……梅里曼瓦爾搖搖頭。倘若我們現在推門而入,看到伊澤·奧費因站在主教大人身邊,我也毫不意外。
但令人吃驚的,迎接他們的竟是不久前才碰面的白光西塔,裁判長柯米倫克。他漂浮在金紅長毯邊緣,一身肅穆莊嚴的白袍,與另一位同樣打扮的索德里亞人交談。聽到腳步聲,後者投來審視的目光。
“瞧瞧他們,瑞斯。這是我說過的功臣。”柯米倫克興致勃勃地介紹,“英勇的大冒險家梅里曼瓦爾及他的夥伴們。他們從佈列斯千里迢迢趕來,為了一份意義重大的委託。我認為他們是燭女城除議會內部成員外,最值得信任的一波人。”
瑞斯主教點點頭。“等我需要傭兵的時候,會派人去找他們的。”他不等狼人團長開口,轉而提起另一回事。“你確定襲擊者是‘降臨者’?”
“降臨者與新生兒天差地別……還有位惡魔獵手親眼所見。”柯米倫克還記得傷員的危急情況。
“別太肯定。”聖城主教哼了一聲,“採信獵手的情報,和受墮落者的矇騙也不同。”
糟糕的預感正在實現。所有人都盯著他們,梅里曼瓦爾真希望自己能手握武器,但他們早就把所有鐵器留給守衛了。
柯米倫克皺眉:“我不會接受這樣對有功之輩的無端指——”
“燭女城的當地斥候也獲得了同樣的情報,且比這些人的過時訊息更具價值。”瑞斯主教表示,“昨天夜裡,有位商隊總管向議會彙報了綠洲小鎮的情況。他們同樣提到一個紅光西塔,並因之遭受了慘重損失。”他搖搖頭。“行了,科米爾。說到底,你的傭兵朋友究竟作出了什麼功勞呢?”
“阿拉里克·蒙特鳩,梅里曼瓦爾和他的傭兵正是此人的護衛。”裁判長辯解,“冒險者的情報是可信的。”
“既然他們是商隊護衛,又怎麼與僱主分開,還讓隊伍損失慘重呢?”瑞斯主教反問。
“契約裡可沒有為僱主犧牲性命這條。”柯米倫克生氣地說。“你到底怎麼啦,卡西安?平常你可提不出這麼多無理要求!”
“緊要關頭,必須嚴格管理。”卡西安·瑞斯主教仍不鬆口,“你知道我的意思,科米爾,我向來不能容忍女神的屋簷下有黑暗生物……但你給了他們進城的權力,我只好聽從。”
“這和出身有什麼關係?那孩子是獵手!”
“這是他們能走進教堂的原因,是另一回事。”瑞斯主教告訴他,“我允許神官為他治療,還會提供床鋪、藥草和陪護。”
“你明知道他需要的是神術。”
“請便,裁判長大人。但我知道你不擅長製造聖水魔藥。”
“是嗎?當我陪同女王陛下為議會祝禮時,你們還在對著滿月魔藥的主材料祈禱呢!”
“或許吧,但滿月和聖水的差別,就像真正的月亮和水中倒影。假使你成功了——那真的是在治療他嗎?”瑞斯主教毫不退讓,“光明驅逐影子,只怕女神之光才落下,這東西血脈中的邪惡本質就讓他自取滅亡了!”
裁判長大怒:“少胡說!這孩子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莫非你瞎了?”
“此事違揹我的信念,大人。請恕在下難從命。”瑞斯說,“我可以醫治他,但絕不會用神術。你非要讓我難堪嗎?”
“夠了。”柯米倫克推開他,“我不會逼你的,更不會再命令你。你太讓我失望了,卡西安。你一點兒也沒變,——仍是六十年前,蹲在火爐邊卻不敢伸手的小鬼模樣。你永遠與恐懼為伴,我勸不動你。我還能說什麼呢!”
“隊長……”
“我沒你這樣的隊員。”白光西塔沉聲道,“你究竟幫不幫?”
瑞斯主教沒有回應,但梅里曼瓦爾已知道事不可為。
“怎麼辦?”芬提低聲問。“頭兒?”
還能怎麼辦?橫豎梅里曼瓦爾是想不出來。他心中有種冰冷的解脫感,似乎重新回到了威尼華茲。人們異樣的目光如芒在背,此刻他不敢回頭面對的卻是傭兵們的神情。我早告訴過這傢伙,別再沾染獵手的行當……然而曾幾何時,也有人勸梅里曼瓦爾別做冒險者。這話想來是多麼正確啊。
可狼人不做冒險者,又能成為什麼呢?狼人團長答不上來。反正我們永遠不會成為露西亞神官。
“很好。”裁判長說,“既然你把信仰當成藉口,我就讓你再推脫不得。”他抄起洗禮池,將祝福過的淨水灑在傷員身上。狼人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但傷口的臭味迅速散去。“去開啟天平。”他吩咐一位神官。
卡西安·瑞斯不贊同地望著他:“你才是在為難他們,大人。如果天平裁決冒險者的情報不足以等價待遇,我就得將他們趕出去了。”
“對其他人而言是這樣,但對重傷員有何區別?結果無非是死。”柯米倫克斷然道,“況且,我不認為梅里曼瓦爾傭兵團的冒險是沒價值的。”
他扭頭向傭兵們。“兩人留下,其他人跟我來。謝麗絲,你的神術可以正常使用嗎?”
“可以的,大人。”女神官不知何時趕來,手中的典籍換成一串奇異的金屬鏈條。
“把鑰匙給我。你回去帶其他重傷員過來,之後留在這裡接替瑞斯主教,直到我們返回。聽著,我不許有無辜者死在女神的屋簷下。”
“遵命,大人。”
白光西塔率先走向紅毯盡頭,示意梅里曼瓦爾跟上。他不知該懷抱希望,還是繼續麻木,卻也跟上前去。傭兵們小心翼翼地抬起獵手,盡力避開踩上那張華麗的長毯。
“卡西安曾是我的隊員。”柯米倫剋落後兩步與他解釋。“真抱歉,梅里曼瓦爾,我以為他會……”
“我早有預料,大人。”梅里曼瓦爾悶悶地回答,“不是所有露西亞神官都是西塔。”他們當然會在乎,分辨我們是狼還是人。“燭女城有蓋亞教堂嗎?”
“這個星期都關門。”柯米倫克猶豫片刻,決定把話挑明。“照實說,是燭女城有大人物要來。呃,你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不妙。“沒有。‘天平’是什麼?它會拒絕治療薩斯傑嗎?”
“一件特殊的神秘物品,就像蓋亞的神術基盤,或者高塔的‘夜鶯剋星’。議會也用它來裁定事物的價值。”
“見鬼,‘事物’能怎麼……?”
裁判長一揮手,不要他在露西亞的殿堂裡亂說話。“依我之見,你們贏面很大,然而天平裁決的結果我無法干涉。到時候我幫不上忙。”
長毯通往金字塔的最頂端,熱浪烘烤著潔白的大理石瓷面。梅里曼瓦爾覺得自己正走向熔爐。火焰在西塔面前偏斜,暴露出內部一架巨大的天平造物。它屹立在光明中,托盤大如圓窗,勾鎖足以捆縛發狂的公牛。鮮紅、晶瑩的荊條攀附在金屬主架上,兩端指向東和西,延伸出箭頭狀尖刺。
如此沉重的金屬造物,底座卻澆築在一根細弱的荊棘枝椏中,似乎是秋枝上的兩枚碩果。
最關鍵的是,梅里曼瓦爾注意到,“天平”通體發光,沒有影子。
柯米倫克從金屬鏈上取下一環,遞給梅里曼瓦爾。“你替他丟,團長。”另一環交給瑞斯主教。“卡西安,你親自來。”
原來這就是砝碼。梅里曼瓦爾暗自掂量,卻感知手中事物的重量。他不明所以,但無法剋制心中的敬畏。冒險者當中流傳的神秘物品,與光輝議會的珍貴器具完全是天壤之別。
“快結束吧。”卡西安·瑞斯苦惱地咕噥。他率先將鏈環置於托盤中,主杆開始搖晃。
狼人團長緊隨其後。在托盤上升到高處前,他投下自己的砝碼,祈禱它繼續下降。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嗡鳴自勾鎖中發出。梅里曼瓦爾只一眨眼,便見兩張托盤化為深紅,停止不動了。
“怎麼回事?”火雨想知道。
“是不是得他親自來?”昆松提出。“瞧,它不動了。”
裁判長驀地漂浮起來。“不對勁。天平的品類鎖定有誤。”
梅里曼瓦爾沒明白:“品類?”
“無法示重!聖水魔藥對應的是神術知識,而非本次施術的價值。”裁判長眉頭緊皺,“簡直是故障……但這怎麼可能呢?天平裁定從無差錯。”
“或許這正是女神裁定的結果。”瑞斯主教大聲說。“幸好我沒施術,科米爾,你瞧結果怎樣!”
柯米倫克狠狠瞪了他一眼。
“另想辦法吧。”瑞斯主教對傭兵們說道,“我依然允許這毛東西留下,直到他離世,或幸運地撐過去。最多隻能這樣!天平給出了答案,我不能為一人之危讓全城人冒風險。”
他搖搖頭。“當然,傭兵,若你能付出等同於聖水神術知識價值的代價,我自然會遵循指引。露西亞會救他,甚至將神術技藝傳授於你。”
“這不公平。”昆松小聲說,“誰會知道七支點都不知道的神秘知識?”
“真以為在露西亞教堂人家就會和你講公平?”火雨陰沉地說,“別傻了。世道就這樣兒。”
梅里曼瓦爾卻有種說不出的既視感。在冰地領,在卡瑪瑞婭,在月亮面前,水妖精奧蘿拉給冒險者們出過同樣的難題。他注視著天平,心中無比困惑。
諸神饒恕我。狼人心想,原來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我有個訊息。”他開口,“或許能換來幫助。”
卡西安·瑞斯驚奇地盯著他:“請講。”
“那是一個預言。”梅里曼瓦爾說,“千年來的第一顆星星……別相信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