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芬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她很清楚裴綽這些年時時刻刻在關注著雨輕的成長,就在雨輕冬雪裡生病時,太醫不請自來,她已猜到是他所為。
近些年更以便宜的價格賣給伙房小廝許多瓜果時蔬,新鮮活魚,這一點一滴左芬都記在心裡,只是僅憑他的這些疼愛是不足以讓雨輕入住裴府的,關鍵還是要看那個人的態度——
左芬笑道:“裴老,可否借一步說話。”
裴綽沉默了一會,就屏退僕婢,雨輕也由一侍婢帶了下去。
室內氣氛有些僵冷,左芬飲了一口茶,凝視裴綽,徐徐說道:“裴老,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佯裝不知?當年阿瀾妹妹雖有錯,但也不至趕出府去,流落在外。裴老自然不忍心,不過又不敢違逆兄長,裴令公家風之嚴,不近人情,只因秦家郎君無根基家世,就辱罵他為登徒子,更揚言裴氏之女豈可下嫁寒門?孰不知當朝樂令亦出身寒門,中書令大人曾雲,‘我所不如也’,秦家郎君深受樂令賞識,難道樂令也識人不明?”
裴綽默然,室內寂靜無聲,良久,他才緩緩道:“若瀾曾說非秦郎不嫁,我深知她的性子,實拗不過她,我裴綽只此一女,豈忍她傷心!只是世家大族婚姻都講究門第相當,這不是我一個人能一意孤行的。”
“《禮記·昏義》雲:‘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故君子重之。’婚姻事關宗廟和後世,所以若瀾的婚事絕非我一言就能決定的,這是整個河東裴氏的意向,況且‘士庶之際,實自天隔’,以秦家郎君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堪配裴氏之女——”
“那麼你就聽之任之,眼睜睜看著愛女身懷有孕還慘遭驅趕,致使她早早殞命,你心能安否?”左芬輕輕一嘆,雙目微合。
裴綽無言以對,沉吟半晌,方問道:“秦一今在何處?”
“不知,許是死了。”左芬應聲道。
“我曾派人查過他,依我看來,他絕非良善之人,行蹤詭秘,讓人捉摸不透,不知在幹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我倒希望他不會再出現了。”裴綽提及他就會頭痛欲裂,手扶額頭,心生怨恨。
左芬鎮定下來,語氣緩和道:“我前幾個月派去青州調查的人全部身亡,裴姑親赴青州,至今未歸,或許我猜得不錯,還有一撥人馬在找尋秦一。”
“何人?”裴綽雙眉微蹙,問道。
“尚未查明,只是秦家郎君生前留下一物。”見他面露疑問之色,便解釋道:“乃陰沉木所制的機關盒,我尚未開啟,也不知如何開啟,究竟裡面裝的何物,我也不知。”
裴綽捋須心想:“陰沉木世間稀少,可與珍寶相提並論,他秦一怎會得到此木?還習的機關之術,此人還真是複雜難懂。”
“昔日魏國馬鈞,精於巧思,製成新式織綾機、龍骨水車,還有水轉百戲圖,聞名於世,我想這機關盒如此玄妙,必是此人才能製成,可惜他早已作古,無從查證。”
裴綽冷笑道:“秦一這廝不是自稱先祖跟隨定遠侯班超平定西域,莫不是他家祖傳之寶?”
“這間胭脂鋪子在洛陽能夠生意興隆,全憑秦一昔日從西域進到上等香料,這通貨渠道不是人人能夠獲得,想他對西域甚是瞭解,也許他說的不假。”左芬辯解道。
裴綽搖頭,笑道:“焉知不是他慣用詭譎之術獲得這條進貨渠道,此人疑點重重,再說無益。”
“只是我曾讓人順著這條渠道查訪下去,想不到還是盡數被殺,其中厲害關係,難道裴老覺察不到嗎?”
此一問讓人心驚膽戰,風卻肆虐的吹進來,沉香繚繞,煙氣愈發濃重,擾了他們的心神。
院內,松柏長青,極少有花卉,不免顯得有些孤冷,旁邊的侍婢小心的牽著她的手走過迴廊,側過臉笑道:“看來我家老爺很喜歡你,送你好些東西。”
“那是你家四老爺平日待人就很寬厚,我只是碰巧沾了光。”雨輕揚起笑臉,答道。
那侍婢笑而不語,目光避閃。這時一中年男子款款而來,他面如冠玉,廣袖飄展,鳳眼斜睨著雨輕,冷冷問道:“何人帶她進府的?”
那侍婢躬身稟道:“回三老爺,左太妃來了,正在前廳與四老爺敘話。”
“哦,她的女兒。”老者捋須道,神色有些微妙。
此人正是裴楷,冀州刺史裴微第三子,氣度高雅,容貌英俊清朗,博覽群書,特別精通理義,被時人稱為“玉人”。
裴楷身居高位,從不驕奢,更有顆玲瓏心,善揣摩。如今觀之,真乃魅力老帥哥一枚,散發著迷人的成熟氣質,花白的鬍鬚不減風姿,更添俊雅。
廳內,左芬正與裴綽密談著,門卻嘎吱一聲被推開,只見裴楷大步走進來,看了裴綽一眼,似在責怪四弟不該這般糊塗心軟。
“裴令公近來可好?”左芬早已看出裴楷面帶鬱色,身體欠佳,故作此問。
裴楷之子裴瓚娶外戚楊駿之女,但裴楷素來瞧不起楊駿,與他不和。賈后專權,楊駿被殺後,裴楷被牽連收押,經侍中傅祗救護得以免禍,自此掛閒職避禍,事後常常憂懼難安。
“原來是左太妃蒞臨寒舍,”裴楷施禮道:“微臣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左芬微微點頭,含笑道:“大人清瘦許多,想來是朝事繁忙,無暇休養,讓人敬佩。”
“左太妃此言差矣,人云賈后妒忌太妃之才華,才允你出宮頤養天年,但看你近來訪友頻繁,應酬頗多,更是辛勞。”裴楷不依不饒,反諷她道。
左芬笑而不答,起身道:“叨擾已久,告辭。”
裴綽端坐不語,知道左芬心氣極高,自不甘就此顏面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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