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楷終於按耐不住,怒道:“左太妃今日到訪究竟何意?”
左芬不答,仍是向外走。
“昔日若不是四弟懇求我格外開恩,容他女兒和那秦家浪子逃離洛陽,哪還有今日之事,還生出這等孽種?”裴楷怒視著她,氣勢咄咄逼人。
裴綽眉頭緊皺,愧不敢言。
左芬停步,轉過身來,一副清傲的樣子,冷笑道:“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惡,況且逝者已去,裴令公乃正人君子,何必對死者出言不遜?”
她心中實在忿狷,不吐不快。
裴楷麵皮紫漲,好生羞愧,暗悔自己急躁,失禮在先,氣勢受挫。
左芬不願場面弄得更尷尬,在庭院中找到雨輕便速速離去。
裴綽毫不動氣,不溫不火道:“三哥你方才倨傲冷厲,卻是傷人顏面,她才口不擇言的。”
“左太妃意態驕人,向來如此,不過都是四弟心慈手軟,那孩子是何人,你心知肚明,不過我不希望看到她再次出現在裴家附近,讓人非議。”
裴綽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說道:“三哥,她的身上總歸是流著裴家的血脈,何必要做的如此絕情呢?”
“四弟糊塗啊,若瀾已死,此事已經了結,如今世道正亂,朝局不穩,若再生枝節,你我還有何顏面去見裴氏的列祖列宗?”
聲聲如刺,讓裴綽心痛不已,他難以取捨,三哥振聾發聵的言辭他不能不思量,外孫女戀戀不捨的眼神他又忘不掉,這應如何是好?
墨瓷站在牛車旁,見太妃和雨輕從府裡出來,便堆笑迎了上去,回道:“雨輕小娘子可是見到家主了,這是剛才裴家的僕人送的一籃子橘子,還有一些精緻的糕餅。”
雨輕看到這些,欣喜不已,覺得外公果然記掛著自己。
左芬看見另一輛牛車駛過來,便停下步子,駐足望去,卻是張太醫,忙上前寒暄道:“什麼風兒把您張太醫吹到裴府了?”
“裴令公自那件事後就引發了舊疾,病如山倒,藥石無靈,拖到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說著搖了搖頭,走進府門,身後童子領著藥箱,緊步隨後。
左芬鳳眸忽閃,心裡泛起波瀾,由墨瓷攙扶著上了牛車,車子緩緩駛去,風兒肆意的吹開車簾,左芬神態自若,她的心裡此時如吃下一劑定心丸,前景如何,總要努力一試。
左芬未進宮之時,有幾個閨中密友,除了庾夫人,就屬江夫人品性相投了,二人時常吟詩作賦,難較高下,自進宮去後,還一直以書信往來,近日江夫人趁著春光即興辦了一個賞花宴,特意下帖邀請了左芬前去赴約。
江夫人出自阮氏,善彈琵琶,嫁做人婦,便很少彈奏。其夫乃博士江統,他有一幼妹,名菀,年十三,身子孱弱,常年藥石不斷,極少出門,因最喜獨自下棋,人稱‘棋痴’。
陳留江氏崇尚節儉,室內擺設很是樸素,唯有靜園的繁花似錦,倍顯奪目。江夫人攜著左芬的手,看著庾夫人,笑道:“咱們幾個好姐妹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聚在一起了,剛好我這府裡來了一個江南廚子,烹飪風味獨特,做的糕餅更是美味,待會兒咱們可要好好嚐嚐。”
“你家阿菀近來身子可好些?”庾夫人關心的問道。
江夫人只是輕嘆,“春天倒還好,只是夜裡時常咳嗽,請了太醫,總說是氣血虛弱,要好生調理。”
“這孩子性子也太孤僻了,人都雲荀宓冷傲,我看吶,阿菀更勝一籌,今日啊,孩子們來得多,可要去鬧鬧她才是,也許心裡寬鬆了,病就好得快些。”傅夫人(傅暢之母)堆笑著說,早已望見知世沿著小溪去南邊尋雨輕去了。
“母親。”
此時走過來一翩翩玉少年,正是江統之子,江惇。
身後跟著兩位略長些的少年,只見江惇躬身施禮道:“這是琅琊王禱和清河崔意,今日遊學至此,故來拜訪父親。”
“哦?”江夫人蹙眉問:“你可是尚書僕射王衍之從弟,小字阿龍?”
“正是。”王禱姿容綽約,清越宏遠,垂首施禮道:“在下王禱見過江夫人。”
崔意不急不躁,文雅從容,躬身施禮道:“在下崔意,見過江夫人。”
“江東曾有‘曲有誤,周郎顧’,而今撫得焦尾,談玄論道叫人讚不絕口的崔家小郎君,風姿更勝衛玠啊!”庾夫人注視著他,滿眼喜愛之情。
崔意淡淡一笑,簡潔略帶華美的長袖被風揚起,身如玉樹,醉人的容顏好似讓這滿園繁花黯然失色。
“好,你們自去吧。”江夫人吩咐道:“思悛(江惇小字),好生款待他們,你父親估計要到申時才能歸,不可怠慢了客人。”
江惇便帶著他們二人朝前院去了,一眾女眷繼續遊園,其間笑語不斷,甚為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