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50章 春山好夢終有盡,問心有愧鬼長存

“竟有這事?那……那個長陵公李易呢?”溫靜霜聽的頗為驚訝,此時睏意全無。

林笑非擁著她雙雙坐下,抽出那張只有三個字的信紙,面色沉重繼續說道:

“但看這信,便知此人心智與狂傲,長陵公李易,乃是前皇后李詩筱的堂弟,年輕時在禮樂上頗有天賦,據說他三歲識文,九歲成曲,可謂少年成名,因陛下也好此道,故而非常喜歡,據說陛下曾當著滿朝文武玩笑道‘疆土萬萬裡,然除李愛卿,普天之下皆俗人!’

此事兩年後,有一次陛下出巡春獵,歸途之中命李易與他同乘龍輦,哪知當車隊路過一座深山時,突然兩頭猛虎由山澗躍出,驚了御馬,龍輦被拖著在山道上一路狂奔,最後墜下溪谷,當時五萬多隨從幾乎嚇死,但是當他們找到陛下時,陛下除了龍袍破損外,龍體卻安然無恙,原來龍輦在墜下溪谷時,書生弱體的李易硬是將陛下死死護在懷中,才保的陛下安然無恙,而李易自己的左腿膝蓋卻被尖石擊碎,從此落下殘疾!

因此兩件事,李易就成為了陛下當時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加上他本身才華出眾,恰又臨皇后生懷龍種,正得陛下寵愛,故而朝中盛傳,等三朝元老宋丞相隱退以後,必然是李易接任;要知道,當初那五萬隨從若不是因為他李易的冒死救駕和之後的苦苦求情,他們怕是隻能自盡謝罪,埋屍山谷。所以,當初李易雖無一官半職,但是若論在朝中的風頭聲望,無人可出其左右!”

溫靜霜對江湖恩怨雖不敢興趣,但是對朝堂趣事卻頗為喜歡,忙問道:“那後來呢?”

林笑非見妻子難得有興趣,擁著她淡淡笑道:

“呵呵,可惜天不遂人願,李皇后在生下皇子的時候不幸離世,更可悲的事,就在陛下要給那孩子定立儲君之位前兩日,小皇子卻被宮女傳染了風寒,不幸夭折。

因此連番巨痛,陛下將後宮的宮娥、太監、御醫幾乎殺了一遍……後來沒了皇后的照顧,又怕陛下觸景生情,李易便主動請調,離開了中州,陛下念及舊情,便封他為長陵公,領軍駐守幽州。

不想這李易,年紀輕輕,不僅在聲樂上天賦異稟,在軍事上也頗有建樹;當年他到任時,幽州全州守軍不過十七八萬人,而且不少都是老弱病殘,還有一半都是混吃國糧的當地混子**,普通外調過去的夫長將軍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不過多久便只能廝混在一起;但是經過他幾次改編整治,如今據民間傳聞,單單幽州風陵場就駐紮了四十二萬常備軍!另外在李易帥府周圍,還駐紮了六萬精銳的銀甲軍,如此加起來,他李易手下就有將近五十萬大軍,幾乎是周邊四州之合還多,恐怕便是陛下親自指揮的中州殺神軍,也不及他人多!”

這話卻是嚇了溫靜霜一跳,忙問道:“那皇帝陛下不管嗎?”

林笑非笑道:

“陛下當然想管,七年前就派了左御史大夫付大人前去幽州,名為封賞犒軍,實則是去代王監軍,伺機制衡削權。

可付大人到了幽州之後發現風陵場所有駐軍,無一插皇旗,清一色全是李長陵的麒麟吞日旗。付大人的御賜兵符仿如廢鐵,軍令幾乎不出軍帳;但是隻要李長陵一句話,四十多萬大軍頓時士氣滔天、呼聲萬丈,如此付大人不過三個月就被逼的託病回朝。

陛下知道後,龍顏大怒,欲殺卻不能,唯有加封犒賞以穩定軍心,可以說如今整個幽州,幾乎便是他李長陵的天下,這兩年就連相鄰的青州和蜀州也有傾斜投靠之意!

朝中密傳,說周元弼藉故發難,請來塑星道人占卜,卦象說‘麒麟吞日,猶如猛虎騎龍,正是日月同天、乾坤逆轉之兆!’,陛下聽如此說,自然就想到了當年李易的救駕之事,故而將李易當成了除武疆王蕭山景和刀魔聶雲煞之後,最棘手的天命宿敵,也正因此,才會越發的器重周元弼,以期制衡!”

溫靜霜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他二人雙雙來信,想必就是為了拉攏夫君了?”

林笑非點點頭,嘆道:“是啊,他們都以為師傅以後我會是下一任劍宗宗主,而且我統領瀛洲水軍三年,軍中威望並不比馮老將軍差,他二人此時來信自然有拉攏之意。”

看著閃爍的燭火,想了想又道:“不過那應該只是其一,這兩年江湖瘋傳,說我師弟白諾城是陛下與唐伊伊私生子,雖說此事荒誕不經,但……但若是真的,那麼這天下便該是有主的天下!若思及這一層,此二人的來信目的卻又截然不同了。”

溫靜霜不得其意,又給他酒杯斟滿,問道:“怎麼個截然不同法?”

林笑非接過酒杯,卻搖了搖頭又放下,說道:“西府大卿周元弼生於清苦之家,後來靠販賣軍馬才起的勢,他為人圓滑老練,總能左右逢源,從不做賠錢的買賣,若我師弟真是陛下唯一血脈,他這信便是要借我之口以表忠心。但李易卻全然不一樣,他出身名門望族,加上天賦超群、手握重兵,自帶一身狂傲,他此信卻是要告訴我,縱然那傳言是真的,這未來的天下,也只屬於他李長陵一人,他是要我提前擇主而事!”

溫靜霜猶豫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道:“那……那白師弟真的可能是當今陛下的兒子嗎?”

夜風微涼,燭火搖曳,林笑非沉默許久,最終搖了搖頭:

“不知道,當時這傳言剛出現時,我便問過師傅,白師弟也曾幾次書信來詢,但師傅卻一口否認說他毫不知情,只說普天之下,只有劍聖師伯祖知曉內情!

一方面,我希望師弟真是天命之子,如今的天下,因陛下膝下無子,群龍奪嫡之勢已越加顯現,早晚必然大亂,到時又不知多少百姓要死於戰火!

但……但我又不希望他是,在這暗潮湧動的江湖,還有那勾心鬥角步步驚心的朝堂,若他真是,那樣的擔子該是如何的沉重?!師弟命運本就坎坷,老天實不該讓他再承受這樣的磨難……”

說到此處,林笑非突然大手一揮,原本掛在床頭的寶劍突然飛出,被他緊緊抓在手中,寶劍嗡嗡作響,只見他雙眸冷光閃爍,神色肅然道:“不過若真到了那一步,為夫這劍便會為他而出!”

想了想對溫靜霜又略有些歉意,柔聲問道:“夫人,你怪我嗎?”

溫靜霜看著突然嚴肅了許多的丈夫,忙搖著頭道:“怎麼會?自從聽了夫君講了當年原委,妾身早就不恨白師弟了,他也是苦命人,妾身恨之恨這江湖險惡,人心更惡!當年因舅舅阻攔,夫君沒能在他為難之時伸手相助,妾身心中悔愧至今,私底下又想,如此……便算是給父親報仇了吧,所以我對白師弟早就不恨了,日後夫君該怎麼做便憑心而為吧,再也不要因為任何事違揹你的本心!”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溫靜霜雖不是君子,卻要比許多鬚眉男子更坦蕩!

林笑非心中又喜又慶幸,想了想說道:“看來我是該依這二位所盼,與當年瀛洲水軍的舊部聯絡一二了,若大戰一起,瀛洲水軍便是應戰海雲邊的先鋒,中原大地江水濤濤,未來也是一支進退皆易的大軍!”

溫靜霜聽了,真感覺朝堂比江湖更加紛繁複雜、步步驚險,不由得擔心起來,“那夫君你打算如何回信呢?這二人可都是位高權重呀,稍有不慎,怕是就得罪了哪一家!”

林笑非想了想,搖頭道:“已閱不回!等那個訊息證實之後……”

剛說到此處,只聽山房內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聽聲音果然是柳明旗,林笑非大喝一聲“保護好夫人”,說話間已同時撞開窗戶飛掠了出去。

距離柳明旗的廂房尚有七八丈遠,突然兩道劍氣穿過層層房簷凌空射來,林笑非身形絲毫不停,提劍就橫掃出去,劍勢恰如風捲殘雲,瞬間將那兩道劍氣破開,在屋頂破開一個大洞。

幾乎就在同時兩道人影從破開的大洞上方轟然落下,“呼”的一聲悶響,林笑非左手長袖揮出,落下的瓦片剎那間倒射回去,快如暗器,那落下的兩人怎敢輕視,連忙提劍格擋,不免分心,就在此時林笑非縱身躍起兩丈高,一挑一拔兩劍就將那二人擊退,同時一個旋身飛速踢出一腿,正中那最近一人的腰腹,只聽“啊”的兩聲痛叫。那兩道人影已撞開紅牆,落在了院內,這時只聽文四一聲斷喝:“住手,是林公子!”

此時,文四站在滿頭大汗的柳明旗身側,手中的寒劍冷光閃爍,還未入鞘,摔倒的二人匆匆站起來,定睛一看,從牆洞中走過來的果真是林笑非,立馬單膝跪地道:“我二人一時冒失,請林公子恕罪!”

林笑非抬頭看了看,今夜朗月當空、天色不暗,袖語和陳風玄二人又是暗影樓多年培養的高手怎會犯如此錯誤,心中猜測怕是二人只聞他名,心中好奇想一試身手罷了,於是冷聲說道:“你二人冒失倒無妨,若下次我收手不及,只怕你們性命難保!”

“是”二人不敢反駁,只得告罪。林笑非收劍入鞘,身形一動已到了柳明旗面前,問道:“舅舅怎麼了?”

柳明旗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面色依然鐵青,顯然心有餘悸,卻擺了擺手說道:“無妨,不過噩夢一場,不想竟然驚醒了你;回去睡吧,有他們三人護衛,你不必操心了!”

林笑非心中大驚,是何等噩夢才會將柳明旗嚇成這幅模樣,但是他環顧一圈發現整個山房確實沒有陌生人的氣息,終究只能點了點頭,安慰道:“麓嶽山房有笑非在,舅舅權且放心安睡,無需憂慮,此時夜已深沉,舅舅早些歇息,笑非就退下了!”

柳明旗擺了擺手,“好的,你自去吧!”聞言,林笑非快步退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柳明旗一聲長嘆,文四開口讚歎:“林公子的劍法修為,驚絕武林,有他護衛即便是我們三人也沒有出手的份,不知主人憂心什麼?”

此話平常,但是柳明旗聽了卻兀自一驚,“文四,你方才說什麼?”

那文四滿臉不解,卻仍然重複了一遍,“屬下說林公子的劍法修為,驚絕武林,有他護衛,即便是我們三人也沒有出手的份;縱然尋遍江湖,能與他比劍之人也屈指可數,主人不必憂心!”

此話真當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柳明旗心中暗中思量:“文四所言有理,他三人武功雖高,但是若與林笑非相比卻恍若雲泥。若慧葉果真回來報仇,想必第一個遇到他的還是林笑非,而林笑非曾在大空寺中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依他性情,到時必然手下留情,若是慧葉一旦全盤托出,一切心血豈不功虧一簣?”

想到此處,又看了看身旁忠心耿耿、身手不俗的三人,柳明旗突然有了離開麓嶽山房的衝動。

看著柳明旗若有所思的返回房中,原本還一臉頹色的袖語姑娘突然站起來淡淡的笑了,月光倒映她的影子,又落在了青瓦上,夜風微涼:琵琶聲又起了,但這聲音彷彿有一雙靈動的翅膀,只能傳進柳明旗的廂房,彷彿只能傳進他的耳朵。

柳明旗緊閉著雙眼,也笑了,紅羅軟帳,異香芬芳,夢中又是他過世多年的夫人,夫人輕解羅裳、耳語溫存,恰如新婚之夜的嬌羞模樣……

突然,一道驚雷落下,紅顏變成了青面,潤唇里長出獠牙,頃刻間美豔的夫人就變成了一頭驚怖異常的怪獸,那怪獸的頭上光禿禿的,全身卻爬滿了蛇蟲鼠蟻。

柳明旗直嚇得全身冷汗直流,忙想翻身起來逃走,但是此時他的身體彷彿灌了鉛一般,重若千斤,一動竟也不能動了。眼看那怪獸猛地撲上來,將他壓在身下,放聲嘶嚎,血盆大口中卻漆黑一片,鮮血滴答,原來沒有舌頭……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日光終於穿過窗戶紙,朦朧的灑進廂房,溫暖的彷彿要將滿天的寒氣驅散。

然而,此時柳明旗卻全身冰涼,他赤著腳蓬頭坐在床邊,汗水溼透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印出他越發枯瘦的身軀,涼氣從衣衫傳到面板,又從面板傳到心肝脾肺,最後傳到骨髓裡,他禁不住全身打了個寒顫。

神色呆滯地看著腳下溫暖明亮的光,他緩緩抬起頭、伸出手向那光線撫去,散亂的頭髮下,原本那雙精明冷厲的雙眼漆黑一片、毫無色彩,就連整個眼眶都凹陷了進去,周圍全是黑的,彷彿籠罩了兩團陰雲,又是一夜不眠……

俗話說的好,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可惜柳明旗此生做過許多虧心事,大的小的,明的暗的,有林笑非已經幫他摸平了的,也有久遠的連自己都忘記了的。若真真計較起來,或許當年坑殺慧葉小和尚並不是他一生做過的最大的惡事,但是這頭青面獠牙的禿頭怪獸,卻是敲門最頻繁,噩夢最久遠的那隻鬼。

是怎麼了?除了第一次少年時的恐懼,他原本早已習慣了做了虧心事後還能問心無愧,還能無憂的安眠!畢竟他常說,人在江湖,仿若風中落葉,身不由己!但最近是怎麼了?殺手已數月不敢來山房,又或者慧葉已經死了,為何在這安然無憂的夜晚,自己卻被鬼嚇得寢食難安!

別無他法,林笑非夫婦也苦勸無用,柳明旗又住回了他那深埋地下的密室,期望換個熟悉的環境,以了此夢魘。又或許他以為這樣,這就像把自己也活埋在了棺材裡一樣,期望求得慧葉的原諒。

晚風輕柔,樹影婆娑,山間夜色涼如水,本是靜謐安眠的夏夜,卻如同一頭猛獸慢慢地吞噬著柳明旗的精神。

琵琶聲起,美豔的夫人如期而至,這次她的身旁還帶著一塊“古道神盟盟主”的鑲金匾額,輝煌閃耀!

她緩緩伸出纖細柔媚的手,輕輕撥開紅木雕花的門,踏著婀娜的碎步,嘴角微微笑著,緩緩靠近;哪知裂開的嘴角越張越大,雪白如玉的牙齒越長越長,慢慢滴下鮮血……

躺在床上,柳明旗蜷縮的身子又劇烈的顫抖起來,頭髮已經打溼,卻再沒發出慘叫,原來他怕旁人聽見,睡覺前給自己嘴裡塞了一塊秀布,於是他只能發出“呼哧呼哧”的怪響……

從此,柳明旗再不敢睡覺,更害怕睡覺,整日只是強震著精神愣愣地看著密室牆縫裡長出的幾株野草,喃喃自語:“雪已消,花已開,你怎麼還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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