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52章 生當作人傑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八十里桃源,林浪夫穿了一件長長的舊黃衫站在桃花林中,輕聲吟道。花期又至,漫山遍野的老樹上又開滿了桃花,微風拂過,落英繽紛,如雲似雪,面前的潭水也映照的如女兒家的臉一樣嬌美……他心中頗有些感慨,又道:“可惜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百歲老樹尚能開新花,小林先生比老僧晚生二十多年,修為已臻化境,何必如此感懷?”

桃花林中,潭水邊,有一楠木方桌,苦厄神僧坐在石凳上,手指輕敲桌面,就彷彿敲打在木魚上,咚咚作響。沉默些許,苦厄神僧看著潭水旁一座青苔覆蓋的石碑,突然問道:“聽桃翁說,先生近日常來此地,莫非真如傳言所說,這裡曾是扶幽宮第一代宮主隱居之所?”

林浪夫點點頭,長袖輕輕一揮,忽然見那密林薄霧之中一道青影伴著幽光閃過,他手中已突然多了一口幽綠色的寶劍。

步法輕緩,劍隨人動,卻無一絲雜風多吹落一片桃花,揚起一粒塵土,原來竟然絲毫沒動用內力。劍法越舞越快,乍一時,林浪夫輕輕一送,寶劍立時脫手向水潭旁那一塊五六尺高的石碑射去,快若流星,只聽呲的一聲輕響,寶劍竟然直接沒入石碑,只留下劍柄在外頭。

寶劍沒入,石碑輕輕一顫,便震掉了上面的些許青苔衰草,雖然歲月侵蝕,卻依稀可見石碑上刻著幾行娟秀的小字:“

妾未生,君已稀,虛度甲子兩不期,休說長生曲!煙霏霏,雨悽悽,孤身女子無所依,太上忘情意!

情有終,意無窮,情短意濃,怎消人瘦花薨?

無盡頭,有盡頭,無有盡頭,何處是香丘?是香丘,非香丘,是非香丘,揉碎桃花,寥落入清流!”

前半段用的是長相思的曲,後半段卻是無有尋處,彷彿情之所至,隨心而作,小詞說盡哀怨,滿篇情痴。看著這塊青石碑,林浪夫輕聲念道:“揉碎桃花入清流,正是她,薄——雲——涼!”

苦厄神僧面露驚色,站起身來,看著那兩行娟秀的小字,伸手撥開石碑上的幾根溼漉漉的衰草,輕輕撫摸著石碑上的刻痕,突然好似一根銀針刺在指尖,腦中頓時飛星踏月,人物兩忘,仿如身在世外,突然響聲一聲女子哀怨悽楚的嘶嚎,同時一道人影伴著哀嚎瘋狂的舞劍……

不過幾息,苦厄神雨突然收回手,頭上已滲出許多冷汗,再問:“剛才劍聖施展的,莫非就是長春宮的秘劍——情絲柔?”

林浪夫點點頭,道:“當初我們出戰聶雲煞之時,詩鳳眠得漁人之利,偷入桃源在此領悟了情絲柔劍意,又得了沉天小劍,之後傳給她的徒兒遊萱萱。當年的情絲柔,今日的小別孤劍,薄雲涼與長春宮千絲萬縷,但是到底有何關係,至今無人知曉!細緻計算起來,當年薄雲涼稱雄武林之時,也正是長春宮銷聲匿跡隱姓埋名之時,雖然後來出了狂人拜驚侖,讓我們知道了滴雲觀便是長春宮隱藏之所在,但是到底為何長春宮人要藉此避禍,依舊一無所知!”

苦厄神僧看著那塊石碑,沉默片刻,說道:“自逍遙二仙從崑崙太霄洞創立武學以來,縱觀千年武林,將武學練至登峰照極之境,堪稱能以一敵萬的武林狂人,除閣下外只有五人;孟臣子、李師一、薄雲涼、拜驚侖和聶雲煞,這五人中的前兩位分屬天一劍窟和通古劍門,都堪稱一時人傑;後三人雖相隔兩百多年,卻都與長春宮有著脫不開的關係,莫非劍聖以為,找到這關係,或許就能悟出破解亂秦七煞刀的法門?”

林浪夫答道:“確實,我們雖未見過薄雲涼,但是卻見過拜驚侖的劍法和聶雲煞的刀法,這二人武學路數雖截然不同,但是仍舊給我一種彷彿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二者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絡!”

說著說著,林浪夫也坐下給自己和苦厄神僧都倒了一杯茶,繼續說道:“當年我因你之助,雖然勝了他一招,定下在我有生之年,他不得踏足中原之約;可是終究你我都身受重傷,至今也未能痊癒;卻不知他在弱水之濱苦練三十年,刀法是否遠勝從前!”

“阿彌陀佛!”

苦厄神丹雙手合十,看著眼前這片悠遠靜謐的桃林,問道:“不知小林先生,可還記得拜驚侖戰死之時,嘴裡吟的那首小詞?”

林浪夫聽了此話,彷彿一桶冷水潑來,頓時醍醐灌頂,只聽他說道:“刻骨民心,自然記得,他說‘不是愛風塵,不是念霓裳,緣來緣散終有定,無非前世孽障!憶又如何憶,忘亦不能忘,待的長春道花開,與君攜手共賞!’莫非……”

林笑非與苦厄神僧相視一眼,同時轉頭看著那塊潭水邊的清石碑,石碑上的小詞,這兩首小詞似乎互為應答。

苦厄神僧起身撫摸著石碑上的刻痕,說道:“方才貧僧看見薄雲涼留下的這首小詞,立刻便想起了拜驚侖施主臨死之際在蚩崖山念得那一首!小林先生應該聽說過長春宮有一門奇功,能使人容顏永駐……貧僧的二弟子緣明曾經見過拜驚侖之女,也就是今日的崑崙天驕顧惜顏姑娘,若只看她容貌,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但是你我都知道,她是三十七年前就被元清豐抱回了崑崙,按時間算,如今怎麼也快四十了吧,你說這女子會不會是拜驚侖與薄雲涼的骨血?”

林浪夫聽罷,先是一愣,隨即啞然失笑,“哈哈哈……沒想到神僧也有如此風趣的一面!殊不知,便是拜驚侖有容顏永駐之法,可那位薄雲涼,卻是兩百多年前的人物,只怕屍骨都已腐化成灰了,如何來的年輕女兒?”

“哈哈”苦厄神僧撫摸著長鬚,笑道:“失算,失算!”

林浪夫又道:“如今堪稱長春宮之後的,只有顧惜顏姑娘一人,只可惜她當時太過年幼,想必是不可能知曉內情的。便是知道一二,你我又有何面目去叫她相助麼?”

苦厄神僧面色微沉,道:“阿彌陀佛,緣也,命也,無非前世孽障!”

這時只見原本平靜的潭中波瀾起伏,林浪夫面色皺凝,大手一劃,林中清風乍起,劃過潭水,潭水瞬間一分為二,正好也將一片桃花的倒影一分為二,久久不合。

倒影從劃斷處慢慢盪開,揉碎了融在了水中,潭水中彷彿有一個人影盤坐,因為太深故而看不清容貌。然而正在此時卻從潭水中發出一道聲音來,“師傅,你們等的那個人還沒來嗎?”

聽見聲音,林浪夫看了看被內力震盪的波瀾起伏的潭水和又合二為一的倒影,慈祥的笑了笑,答道:“沒有,不過快了!”

這時潭水中又響起了義渠邪的聲音:“他會不會害怕,就不來了?”

林浪夫沉吟片刻,與苦厄神僧對視一笑,說道:“不,他和你一樣,雖然會害怕輸,但是從來不怕挑戰!”

潭中沉靜了許久,水中的義渠邪突然睜開雙眼,抬頭看著潭水頂上的光華和林浪夫、苦厄神僧隨波搖擺的影子,眉頭一皺,運起內力道:“弟子想先去挑戰他!”

潭水外傳來了林浪夫的聲音:“你不是他的對手!”

突然桃花潭中發出一聲驚爆,水花濺起幾丈高,原來義渠邪已經躍出潭水,落在了岸邊,只見他單膝跪地,復求道:“正如師傅所言,弟子從不害怕挑戰,求師傅成全!”

苦厄神僧讚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徒年紀雖輕,劍法卻妙,便是不能勝,只要白施主不下殺手,想必足以自保,何不讓他出去試試!”

“哈哈”林浪夫聽罷,大笑兩聲道:“好,帶上千尺劍,不過你若是輸了就親自為他趕馬車,請他來桃源!”

義渠邪忙站起身來,只見他身形瘦高,面板黝黑,鼻子比中原人略高,雖稚氣未消,卻重重點了點頭:“遵命!”

隨即蹬腳躍出,一把抽出插在石碑中的千尺劍,便施展輕功向桃源外掠去

……

麓嶽山房,自從柳明旗下山之後,整個山房的僕人彷彿像是出獄的囚徒一般,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神情悠然,步法輕快!

林笑非夫婦也算是度過了在麓嶽山房一年多來,最安穩踏實的幾個月,心中雖有些擔心柳明旗的近況,好在總有書信傳來,柳明旗在暗影樓一切安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又新結交了許多江湖中的英豪,雖數月未曾謀面,但言語之間喜色難掩,看來日子過得實在舒坦!

這一日,清晨的濃霧剛剛化去,林笑非練劍才只過一輪,大汗淋漓,衣衫盡溼,尚未來得及喝一口熱茶,卻見院門口的石階上已站了一條熟悉的人影,靜如山石,身似青松,似乎已經站了許久,看了許久。林笑非兀自一驚,輕聲喊道:“師傅?”

“劍法雖有長進,但你的覺察力卻比以前遲緩了許多!”

莫承允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進來,“劍法未落,說明你毅力志氣尚在;覺察力大不如前,可見心中不靜,持劍不誠,你在憂慮些什麼?”

林笑非一時語竭,不知該說什麼,這時溫靜霜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走入院中,一見莫承允突然造訪,連忙見禮:“見過莫前輩!”

說罷,便將原本給林笑非的茶遞了上去,莫承允接了過來,點點頭,卻只喝了一口便輕輕放下,溫靜霜本就聰慧,見他師徒有要事商議,便自覺退了回去。

莫承允坐在石凳上,看了看林笑非,問道:“你還責怪為師嗎?”

林笑非聽罷,身子一顫,立馬想起莫承允二十多年的教養之恩,二人名為師徒,實則情同父子,便搖了搖頭,答道:“徒兒不敢!”

“你是不敢,不是不想!”莫承允笑了笑,又沉默幾息才看著依舊朦朦朧朧的山房外,晨霧鎖閉,層巒疊嶂,真是美如水墨的江山,說道:“白諾城已經發出了挑戰,就在七日後,他要去八十幾桃源挑戰你劍聖師伯祖!”

“什麼?此話當真?”

林笑非頓時臉色驚變,驚呼道;莫承允聽了眉頭微皺,林笑非這才垂頭說道:“弟子魯莽,師傅說了自然無虛言,只是弟子一時實在難以置信!”

莫承允說道:“按照他的輕功腳程,想必此時已經過了青州地界,再有數日便能抵達。當年你問為師的話,為師並非有意隱瞞,只是事關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否則便是搭上我太白八百年基業,又怎能擋的住滔滔洪流!時過境遷,你我都非孑然一身,如今,想必你能體會些許難處了吧?”

林笑非想起了自己妻子和周元弼、李長陵的兩封信,點點頭,突然單膝跪地說道:“弟子魯莽,還望師傅恕罪!”

莫承允也不將他扶起,只嘆道:“在唐伊伊此事上,你師伯祖當年便是引薦之人,事後又是他帶領各大門派將聶雲煞率領的扶幽宮高手盡數擊退,逐出中原,也只有他才知曉其中內情!那時,白關書信與我,只說因你師弟與他有緣,又換上了他徒兒的姓名,不願他被姑紅鬼陷害,這才教我出手搭救。因此從頭到尾,也從未提及任何有關他生世之事,故而白諾城數次來信相詢,我都一一如實相告了,並未隱瞞。如今既然他主動去桃源挑戰,想必便是為了這事,你若想知道內情,就得隨我下山返回太白,你該知道,若他不是,自然諸事皆休,若他是,那麼這次的殺手會遠非上次天墓山可比!”

林笑非聽了,頓時心驚,問道:“飛雲堂有什麼情報傳來嗎?”

莫承允點點頭,說道:“剛剛得到密報,除了各派掌門外,李長陵帳下的兩大高手,凌寂和客行南兩日前已經離開了風凌場,去向不明;還有掌管大內銅牢的薛天涼,殺神軍的左軍統領冷侖,梵淨齋的司神雨,司神雨重返中原,歸雲洞的李道秋就一定會出現……這些還只是叫的出名字且被飛雲堂捕獲到情報的高手,至於多少潛在水底,其中又有哪些人有殺他之心,尚不得而知,所以七日後的桃源,幾乎全中原最頂尖的高手都會齊聚!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你的劍法在整個太白山只在宗主與我之下,所以這次務必隨我下山,和我等一起拱衛太白山和八十里桃源的安危!”

林笑非聽罷,沉默片刻,若真如飛雲堂情報所說,怕是中原武林幾乎所有人傑宗師都會齊聚桃源,確實十萬火急!於是他點頭說道:“弟子這就去安排,即刻隨師傅下山。”

“嗯”莫承允點點頭,轉頭看了看山房外,晨光透過雲層傾灑而下,大地春回,然而就在此時此刻,整個江湖乃至天下卻正凝聚著一場空前的暴風雨……

碧怒江的盡頭,有山石直立於江上,三面臨空,形似春燕展翅欲飛,故而名為燕子磯。

此時黃昏夾細雨,海面無風無波,觀潮看景的遊客比平時少了許多,只有一架馬車在懸崖絕壁下的長堤上冒雨等候著。此時有一玄衣男子立於馬車前,只見他劍眉星目、滿臉英氣,漆黑的長髮緊緊束著,梳理的極為講究,無一絲雜亂,都說細微處才識真人,看來這是個一絲不苟做事認真的人。

他手握韁繩,任細雨溼透長髮和衣衫亦不動如山,雙眸只是愣愣的盯著細雨中毫無波瀾的黃昏與海面。

約莫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海天交接的遠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影,就彷彿雪白的紙上滴下一滴濃濃的墨,待那黑影緩緩靠近,這才看清,原來是一葉小小的扁舟,扁舟上卻沒有漁夫,只是站立著一個清秀的女子。清秀,因為她神如幽潭、眉如青山,身似垂柳,體穿青衫,手握青劍,青色的劍把,青色的劍鞘,恰似一根翠竹。

她右手撐了一把比黃昏還要美麗的油紙傘,細雨落在傘上,噠噠作響……

玄衣男子轉身對馬車內輕聲說道:“主人,司姑娘到了!”

“知道了!”車廂內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不多時車簾捲起,走下來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公子,面容白皙,臉若刀削。他緩步行至江邊,對著數丈外的女子躬身見禮,道:“杜隱,見過司姑娘!”

那女子腳下輕輕一點,便躍上長堤,仔細看了看身前這書生打扮,面帶微笑的年輕公子,欠身見禮,說道:“原來是富春坊的杜隱先生,先生不在散花樓裡吟風弄月,在這裡做什麼,莫非也貪戀這區區江景不成?”

杜隱卻不怪她譏諷,笑道:“景色雖好,卻比不得人傑,誰人不知梵淨齋的司神雨司姑娘乃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女中豪傑,在下仰慕已久,故而特來此守候!”

司神雨笑道:“過獎了,若說天下一等一的女子,該是崑崙的顧惜顏、天海城的遊萱萱或者離忘川的掌門蘇幼情才是,至於在下,不過山門一孤女而已,談什麼人傑鬼雄!不過先生卻說對了,我確實比不得你散花樓中那些女子,所以先生有話還請直說吧!”

杜隱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上去,說道:“西府大卿周大人的親筆書信,雖然歷盡艱辛,惹得陛下幾度震怒,不過令尊大人的冤案,周大人已經幫司姑娘平反了!”

司神雨面色皺冷,全身一股內力洶湧而出,長提上登時狂風大作,江面波濤起伏。杜隱身後的男子忍不住登登登後退了幾步,杜隱雖有所準備卻依舊被司神雨的修為震驚了,心中直嘆:“好強的內力!”

突然,司神雨將油紙傘往天上拋去,同時鏘的一聲拔出那柄青如幽竹的佩劍,猛地向杜隱刺去。

杜隱大驚,彷彿就在司神雨拔劍的瞬間,只一道青影閃過,劍光已到了喉尖,好快的速度,杜隱下意識快速往後閃了一步,左手飛速撩起,袖中原來抽出一口火紅的寶劍,頃刻間就與司神雨的劍撞在了一起,長堤上的雨水頓時被兩人的勁風震飛,灑入海中。

“妖火劍,有趣!”

司神雨一劍被阻,劍勢卻絲毫不停,反而更快,一劍快過一劍,劍勢一招強過一招,劍法只攻不守,彷彿山呼海嘯、暴雨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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