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城劍雪

第52章 生當作人傑

“噹噹噹當……”

雙劍碰撞交錯之聲,密如暴雨傾盆,一青一灰兩道人影在長堤上空翻騰糾纏,快的分不清你我。不多時,細雨紛紛的空中突然迸發出一團妖異的火焰,比晚霞還要美麗,還要鮮豔,因為杜隱的劍是火熱的劍,就彷彿一根燒紅的烙鐵,燒的周圍熱氣騰騰,落下細雨全部被蒸發。

兩人又拆了不過十來招,杜隱的劍勢就完全被司神雨壓制,疲於應付,突然海風乍起,飄飛的油紙傘瞬間被捲起向海中落去,司神雨猛地掃出一劍,劍勢如泰山壓頂,杜隱身形巨震,轟然向長堤砸落而去,愣是在長堤上滑了五六丈遠,才站穩腳。抬頭一看,司神雨已搶先一步將油紙傘抄在手中,撐著它緩步走來,劍已入鞘!

杜隱一把將妖火劍扔給趕車的男子,對司神雨抱拳讚道:“司姑娘的山海劍經果然精妙絕倫,在下自愧不如!”

司神雨冷笑道:“周元弼派你來,不就是因為你的妖火劍與我相剋嗎?何必自謙,不過今日我確實勝你一籌!”過了幾息,司神雨面色漸緩,又問道:“他們現在在哪裡?”

杜隱道:“都在銅牢,姑娘可以隨時提審,隨時問斬!”

司神雨再問:“周元弼,他要我做什麼?”

杜隱卻搖了搖頭,說道:“大人無所求,只願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從此世間再無冤案!”

司神雨冷冷一笑,“虛偽!”

杜隱也笑道:“姑娘說的是,周大人也說,若我如此講,姑娘一定罵他虛偽,其實周大人的原話是想請姑娘出任巡天宗正,巡禮各州各郡府,幫他剷除異己,招攬心腹,以待時變!”

司神雨向來喜歡直來直往,再問:“我能得到什麼?你該知道,我此番從斷南蠻海歸來,便是他不出手,我也能手刃賊人,或許還更加快意!”

杜隱點頭道:“姑娘說的極是,姑娘的劍法,報仇不過探郎取物。周大人說,司姑娘乃忠義之後、當世人傑,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高官厚祿,在姑娘眼中,想必都不過糞土,但是皇宮內藏有一劍譜孤本,若是姑娘應允,這孤本便是姑娘的!”

司神雨似乎猜到了什麼,面色微變,問道:“什麼劍譜?”

杜隱說道:“十……絕……劍!”

聽了此話,司神雨震驚許久,這才說道:“世人夢寐以求,不知多少高手趁夜探入通古劍門,都未能如願,原來那劍譜孤本竟然真的在皇宮大內!”想了想又道:“這等劍譜,便是那昏君也會視若珍寶吧,周元弼他確定能拿得出來?”

杜隱笑道:“當今天下,外有蕭山景窺伺已久,內有李長陵擁兵待變,大小勢力更是多如牛毛,若陛下和周大人還要互相猜忌,只怕亡國不遠!所以,陛下與周大人心心相惜,早有默契,周大人的劍便是陛下的劍,因此姑娘不用擔心!”

司神雨冷笑道:“世人皆知,昏君不過借周元弼之手製衡李長陵而已,卻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默契?”

杜隱笑道:“制衡是真,心心相惜亦是真!”

說著他向身後男子揮了揮手,那男子便遞上來一方木盒,杜隱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司神雨,問道:“巡天宗正雖然只是正四品,官位不高,但是既然代陛下巡天,自然身懷特權,便是普通州郡太守刺史見了,也只有巴結奉承的份兒,若無外事,身在長安,還可進樞密院議事;不知司姑娘,可願接這宗正大印!”

司神雨咯咯一笑,道:“如今我兩手不空,哪有餘地接印,勞煩先生先收著,回長安再說!”說罷,踏步已跳進了馬車,杜隱微微一笑,也跟了進去,吩咐道:“葉放,啟程回京!”

……

幽州,薊城,本是一座小城,因李易見此處是兩山夾平原,又有洛水環繞三面,易守難攻,故而將幽州軍的大營遷至此處,數十萬大軍吃穿用度,加上幾十年經營,如今的薊城已然是一座雄關巨城。李易的長陵公府就在薊城中央,周圍駐紮了六萬銀甲軍,猛將如林,高手如雲!

府內,無數的殿宇,層層疊疊,崢嶸宣峻;最中央,一處高大巍峨的暗紅色巨殿裡,有一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拄著一根青木雲紋柺杖,一瘸一拐地穿過迴廊,慢慢走進大殿,此時殿裡已經站著兩個中年男子,雖然二人在外面都是呼風喚雨一般的人物,但是在這這座大殿裡,依舊畢恭畢敬。李易看了看二人,輕笑道:“怎麼?二位先生同時出手,居然無功而返?”

兩人相視一眼,都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偏左的男子說道:“回稟主公,我二人奉命前往斷南蠻海招納司神雨,可是她卻冥頑不靈,對主公幾多言語冒犯,我二人隨即出手。”

李易也不怪罪,只笑道:“侯門出身,含冤受屈,沒想到司神雨還是這般迂腐不化,不過看樣子,兩位以二對一,竟然沒有佔到便宜?”

那人又道:“本來我與凌寂已經佔據上峰,沒想到渡明淵的掌門葉郎雪突然出現,將戰局攪亂,這幾年葉郎雪在江湖中的聲望日勝一日,我二人思量沒必要無故多樹仇敵,便沒有再糾纏,任他倆自去了!”

“葉郎雪?”李易唸了一遍,彷彿哪裡聽過一般,沉吟片刻,這才反應過來問道:“莫非是當年鎮南大將軍葉相南的獨子吧?”

客行南答道:“正是當年葉大將軍的兒子!”

李易突然笑道:“原來是他,若說起來,當年我和他父親還有幾分交情,想當年陳煜被猛虎所驚,墜下深谷,幾乎嚇死,回宮之後便將隨軍統領佘聞泰革職,連夜將葉相南從漢中調回長安,做了禁軍統領,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真是一位智勇雙全的猛將啊!後來皇后不幸殯天,我受各大士族排擠,被迫離開長安時,只有兩人去渭水渡口送我,一個是老丞相宋遺,另一個就是他父親葉相南,沒想到幾十年過去,老丞相辭官歸隱,飄渺無蹤,葉將軍在函谷碑林被賊人刺殺,死於東風亭!”

這時凌寂接下話來,說道:“不錯,當時微臣就在長安,聽說葉將軍在函谷碑林遭遇暗殺,當時一直強撐了一口氣,本以為至少可以撐到返回長安,可是沒想到,車隊剛剛到安定門外十里,就在東風亭,葉大將軍的傷勢突然加重,不治歸天!陛下知道後,親自出城迎回了遺體,舉國弔喪,長安城禁樂三日!”

“物是人非事事休!”李易說道,“有機會,我倒想見見他!”

凌寂與客行南對視一眼,均點頭同意,客行南說道:“主公英明,雖無實證,但據說葉將軍是死在扶幽宮的手上,主公確實應該與他一見,一來本身葉郎雪在武林中威望不低,未來可作為一支有力外援,即便不能成外援,也不可與之為敵;再者,雖然葉大將軍死去多年,但是當年他拔擢的將領,如今許多都已經身居要職,比如殺神軍左軍統領冷侖,參軍副將葛百弋、穆赤等等,那一批的將領都是過命的交情,最重情義,這些人多少都對葉家欠了一份人情債,既然葉將軍已死,這份人情自然就落在了葉郎雪身上,所以葉郎雪又絕不僅僅是江湖人那麼簡單!”

李易拄著柺杖走進幾步,看著客行南讚賞道:“先生不僅劍法絕倫,見識亦是如此不凡,就請先生不要推辭了,薊城城主之位非先生莫屬!”

這已經是李易第三次請他出任薊城城主之位,客行南深知,在江湖便是自由身,來去隨心,一旦出任官職,在如今的亂局之中,便是跟定了李長陵,若勝了,自然出將入相名垂千古,但若是敗了,便是抄家滅族,遺臭萬年!

他本欲再辭,但凌寂從旁使了個眼色,示意事不過三。斟酌片刻,客行南點點頭,李長陵大笑兩聲道:“先生無需憂慮,若有遭一日,天不助我李易,先生可隨凌將軍一起再入江湖,以兩位的修為,自保不難。”

兩人對視一眼,都單膝跪地,說道:“我二人既跟了主公,自然生死相隨,此生無悔!”

李易扔掉柺杖將二人扶起,笑道:“哈哈,老天雖斷了我李易一條腿,卻讓我得了二位左膀右臂,此生何慮之有,何事不成?”

凌寂想了想問道:“因為那個傳聞,如今許多高手正往八十里桃源而去,不知主公如何安排,是否需要我二人去一趟桃源?”

李易搖了搖頭,笑道:“不必了,一來有劍聖主持大局,其他高手便是去了,所能作為的也不多,即便不畏生死,能有所為,也不該是我們做螳螂,讓蕭山景坐上觀虎鬥!再者,要殺人也未必用劍,我已經讓厲南宮準備了一份名單,請先生代我走一趟,去柳城帶幾個人回來!”

……

耳邊已沒了喧囂和求救、喊冤聲,眼前只有走不完的長廊,下不完的階梯,轉不完的彎。

司神雨踏著漆黑的長靴,走在同樣幽暗潮溼的通道里,她的手上已經沒有了油紙傘,左手提了一盞火紅的燈籠,右手託著一塊牌位……這裡是大內銅牢,關的都是曾經位高權重卻又永不可恕之輩,又轉過幾個彎,下了幾個石階,這才看見那間“亥”字號的牢房。

“老爺,好像有人來了!”

聽見腳步聲,牢裡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司神雨走進一看,陰暗潮溼的牢裡有五六個人擠在牆角,面黃肌瘦,滿臉汙穢,身子凍的直哆嗦,都是婦孺,只有一個五六十歲的長鬚男子身著囚服坐在石床上,挺胸拔背,雙眼緊閉,拖著沙啞的嗓子道:“薛大人,今日又有什麼新的刑法,想讓老夫嘗試啊?哼,如今陛下性情多變,說不準那一日就重新啟用老夫,到那時你又該如何自處?”

司神雨將燈籠抵近牢門,看的更加清晰,只見那男子雖囚衣加身,衣衫上佈滿了鞭痕血跡,臉上威勢卻存,隨即冷笑道:“朱大人還真是不死心,到了如此地步還想翻身,可小女子聽說這銅牢內從未走出過活囚,何況是這‘亥’字號銅牢!”

這時那男子突然睜開雙眼,看著司神雨,眉頭緊皺,疑惑不解,問道:“姑娘是何人?”

司神雨道:“朱大人真是健忘,小女子司神雨,家父乃是前青州驪山侯,司青溯!”

聽了這兩個名字,那男子全身一顫,下床顫顫巍巍走近幾步,仔細看了看司神雨秀美又熟悉的臉,突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原來周元弼設陷害我,不是因為我上書彈劾,卻是為了你,為了給司青溯報仇啊!”

司神雨抬腿一腳踢開牢門,將躲在牆角的婦孺嚇的驚叫了起來,那男子頓時轉頭喝罵:“虧哭狼嚎些什麼?往日榮華富貴、狐假虎威之時,你們怎麼不嚎?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哭有何用?”

片刻後,直到哭聲漸止,他又看著緩步走進來的司神雨,說道:“只是沒想到,當年斬草未除根,給我朱雲鼎惹來今日之禍,司家小女,你想殺便殺把,只求給老夫一個痛快!”

“痛快?”

司神雨左手猛地掃出,勁風瞬間將朱雲鼎掃飛,狠狠地撞在石壁上,立時響起兩聲骨碎的聲音,冷笑道:“當年你給昏君進讒言,說我父親恃功自大,私募兵俑,我司家一門三十七口,除我之外,全部含冤受屈而死,你想要痛快?哼哼,做夢,我要將你的家人剝皮削肉,抽筋拔骨,凌遲而死;我要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在全長安遊街示眾!”

“噗……”朱雲鼎身受重傷,氣血攻心,抬頭一看石床上已經多了一塊漆黑的牌位,牌位上寫著幾個鮮紅的大字:大周驪山侯司青溯之位!

司神雨怒喝一聲:“賊子,給我父親磕頭謝罪!”

同時她右手一揮,幾道劍氣瞬間射出,射入角落的石壁,頃刻間碎石飛濺,將那幾個婦孺嚇得一陣驚叫求饒。

朱雲鼎見狀,掙扎片刻,果真跪下來磕頭,腦袋撞在石板上咚咚作響,地上的鮮血被火紅的燈籠映照著,更顯慘烈。

足足磕了十幾個頭,朱雲鼎突然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躲在牆角的妻兒,對著司神雨說道:“當年扶幽宮之亂後,陛下性情大變,多疑弒殺,不知多少人藉此剷除異己,老夫是如此,你父親還不是一樣?哈哈哈……”

說罷,他突然狂笑幾聲,猛地向石壁撞去,頃刻間頭骨碎裂,生機斷絕,血又撒了一地!

“啊,老爺?”

“爹爹!”

牢裡的婦孺頓時跪著爬到朱雲鼎的屍體前,哭喊起來……

司神雨看了看朱雲鼎的屍首,又看了看地上的鮮血,一把卷走靈位,就轉身掠出了石牢!

銅牢一個轉角處,早有官員守候,那官員全身玄衣,鷹眼高鼻,面容消瘦。見司神雨出來,忙躬身見禮,道:“司姑娘,敢問朱雲鼎的家眷如何處理,是否……”他抬手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司神雨沉吟片刻,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人死仇消,便放她們一條生路吧!”

那官員垂頭沉思,不知司神雨是否不好明言、話外有話;司神雨頓了頓,冷聲吩咐道:“記住,不要違逆我說的話,還有,從今天開始,叫我大人!”

一語說罷,司神雨便快步走出了銅牢,牢門口的馬車等候多時,司神雨扔掉燈籠,接過杜隱遞過來的宗正大印,在手中掂了掂,笑著問道:“你可知道為何周元弼只封我四品宗正?”

杜隱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司神雨冷冷一笑,說道:“因為凡是官至三品,都需要皇帝在太和殿親自封賞,加蓋傳國寶印,呵呵,陳煜不願見我,你去告訴周元弼,就說我此生也不願見陳煜!”

杜隱笑道:“姑娘聰慧過人,據在下所知,姑娘七八歲時候便是長安士族子弟中的領頭,就連當年葉相南將軍的獨子葉郎雪,中書令李淮大人的義子李道秋,這些人幼年也都跟著姑娘屁股後面轉悠,不知姑娘與那二位是否還有聯絡!”

“呵呵……”司神雨輕笑幾聲,摸了摸身前溫順的馬匹,思緒如飛,說道:“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自從我被師傅救走去梵淨齋練劍,就再沒了聯絡。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是什麼當年的孩子王,若真要論,還是當年景公主家的公子趙拙,他才是真正的孩子王,不管士族子弟哪個打架惹事,都是他判定解開的,小時候就像個判官,不知道這些年如何了!”

杜隱神色微沉,遠遠的看著西北皇宮的方向,想了想答道:“當年瓊妃產子,景公主返京探望,恰臨扶幽宮之亂,景公主和許多宮娥嬪妃被火火燒死在了朝陽宮,駙馬趙良人千里趕來認屍,但是幾百具屍首早已化作焦炭,熔在一起,如何還認得?趙駙馬悲痛至極,只能帶回去幾支熔爛的金釵,返回孤城,之後不過數年便鬱鬱寡歡而死,至於公子趙拙,倒是頗具父母遺風,因治理孤城有功,前些年被封為雅侯!”

司神雨聽罷,面色也略顯悲涼,看了看皇宮的方向,微闔雙眸,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說道:“杜隱,以後不要試圖探我的話,我與誰聯絡,無需你來操心,我雖然答應周元弼做了巡天宗正,但是我的山海劍還姓司,還有,告訴他,我去桃源了!”

說罷,司神雨一把扯斷韁繩,便騎上方才那匹溫順的駿馬,混入長安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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