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湖州刺史在顧渚山下修建貢茶院十八間,呼叫工匠千餘人,民夫三萬餘,製茶累月方畢。”傅父陷入回憶之中,眼神中盡是驕傲,“傅家則專心鑽研製茶工藝,監督製茶流程。那本《紫筍焙茶十絕》就是歷代傅家先祖的心血。”
“後來呢?”作為一個合格的聽眾,棲霞眼睛一亮,身體向前傾了傾,不失時機地插話。
傅父對棲霞的知情識趣很滿意。他目光飄遠:“德宗貞元年間,顧渚山與蒙頂山為爭‘天下第一貢茶’的名號,年年鬥得你死我活。當時任督茶官的是我叔祖父,他每年驚蟄前便要入山監製頭茬紫筍。”
他頓了頓,苦笑道:“那一年,蒙頂山的貢茶使放出風聲,說他們已尋得秘法,可令蒙頂甘露早採三日。我叔祖心急,生怕被搶了先機,便命茶農冒雨採摘,結果......”
棲霞眨了眨眼:“雨水未乾,若炒青時火候不當,茶餅會微帶青腥。”
傅父搖頭:“這本不是什麼大問題,只需陳放半月,腥氣自消。可偏偏——”他又嘆了口氣,“蒙頂山買通尚食局太監,在進獻御前的茶湯裡偷偷摻了明礬!”
“德宗皇帝飲茶時,見湯色渾濁,還泛著雨腥氣,龍顏大怒,當場摔了茶盞,斥責顧渚貢茶‘粗製濫造,欺君罔上’。”傅父苦笑,“傅家被削官去職,家產抄沒,從此淪為白身。”
棲霞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那後來呢?”
“後來?”傅父冷哼一聲,“傅家世代為官,驟然淪為庶民,連昔日同僚都避之不及。為了活命,不得不放下身段經商,開了間書坊......”他咬牙切齒,“可那些酸儒,嘴上安慰我們,背地裡卻罵我傅家‘商賈銅臭’!”
棲霞託著下巴,忽然笑了:“所以您就逼著小郎君科舉,想讓他替傅家掙回官身。”
傅父瞪她:“有何不可?”
棲霞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可是,您為什麼不自己去考科舉呢?”
“你什麼意思!”傅父氣得眼睛一瞪。
棲霞兩手一攤:“字面意思唄。瞧不起商戶的是你,想要光耀門楣的也是你,為什麼付出努力的卻是小郎?誰不知道十年寒窗苦,合著這些苦你都讓自己兒子吃,而你做的就是每天拿戒尺抽他手心?”
這番言論既大膽又誅心,傅父氣得面色青白,雙手顫抖:“你懂什麼?我這不光是為了傅家,更是為他好,是為了他的前途!”
“哈!”棲霞尤嫌不足,再補上幾刀:“是不是為他好,你說了不算,小郎說了才算。因為你,小郎手腕上刀痕縱橫,因為你,他的手心紅腫不堪。你也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小郎自殘你就勃然大怒,但你傷害起他的髮膚卻毫不猶豫。你根本不是心疼他,你在意的是,只有你才有權力主宰他的身體,而不是小郎自己!”
傅父聞言渾身都顫抖起來,看向棲霞的目光滿是憤恨。他怎麼也想不到,剛剛還笑意盈盈和他閒話曾經的少年,臉一抹,竟然吐出鋒利無比的話語,令他狼狽不堪,無所遁形。
他果然沒看錯,這個姓盧的,一定會帶壞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