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傅父風塵僕僕從外地歸來,一推開後院的門,便聞見一股奇異的香味。只見傅小郎跪在青石板上,面前擺著一口陶甕,甕口飄出的茶香竟混著陳年墨味。少年鼻尖沾著茶粉,正用竹勺將紫筍茶末與松煙墨按比例混合,陽光穿過他髮間的汗珠,在茶墨混合物上折射出一道虹彩。
“傅書禹,你在胡鬧什麼?”傅父怒吼一聲,一下子驚飛了屋簷上的雲雀。
“阿耶!”傅小郎捧著墨錠蹦起來,茶漬在青布衫上暈成大片汙漬,“這是我受盧小哥哥和咱家的《紫筍焙茶十絕》啟發,用顧渚紫筍茶末和徽州松煙做的'茶墨',寫出來的字自帶茶香呢!”
他抓起狼毫,飽蘸磨好的茶墨,在地上鋪開的宣紙上寫下“茶通天下”四字,墨色初時淺淡,其後竟隨著茶香揮發漸漸變深,宛如茶湯在宣紙上暈染。
傅父欲接過墨錠,手指剛觸碰到,突然像被燙到般縮回——墨錠側面的陰刻裡,赫然是他幼年時見過的貢茶院徽記。
就在這時,院牆外傳來喧譁聲。長隨跑過來彙報:“家主,西市署的李市令,還有隔壁隱香閣的盧小東家,帶著一大幫子人來家了!”
傅父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指著傅小郎驚駭莫名:“逆子,你是不是給家裡闖下了大禍?”
說話間,人已經到了,傅父只能迎出來,傅小郎跟在他身後。
掀簾一看,只見李重瀾負手走在最前面,棲霞帶著幾個人,抬著塊匾額,一群西市百姓簇擁著他們。匾額後面,是幾匹駱駝馱著的茶箱,箱角露出的茶磚上都印著紫筍圖案。
傅父一時愣在當場。
“傅家郎君您瞧!”棲霞指著匾額,一行人頓時分列兩邊,露出匾額上“茶香墨韻”四個大字。
棲霞笑得眉眼彎彎:“您還不知道吧,您不在的時候,小郎做了件大事!他研製出一款紫筍茶墨,經西市署推廣,大受歡迎,連京兆府尹都讚不絕口,說是集茶香與墨香於一體,風雅至極!府尹聽說是個小學童發明的,親自題寫此匾,以資鼓勵!”
傅父簡直不敢置信:“你說的是真的?府尹知道我兒的姓名了?”
“何止知道。”李重瀾微笑著走上前來,“府尹得知小郎是童生試案首,馬上要下場考秀才,誇他心思玲瓏,既有讀書人的聰慧,又心懷民生,前途不可限量!”
“還有!”棲霞喜氣洋洋接著說:“小郎用的茶是顧渚紫筍,西市署特地聯絡了顧渚山貢茶院,那邊很是喜歡這款茶墨,願意把配方買下來,售賣時在墨錠上打上貢茶院的徽記!”
傅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想起叔祖父被拖出貢茶院時,腰間魚袋被泥水沾汙的樣子。想起傅府牌匾被砸時,飛濺的木屑劃破了母親的手背。而此刻,映襯著兒子用茶墨寫出的“茶通天下”四個字的,是他記憶中不可觸碰的貢茶院徽記。
“阿耶...…”傅小郎驚訝地看著父親通紅的眼眶。卻見父親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臉,抓起狼毫在“茶通天下”旁添了句“破浪乘風”。
毛筆落下的瞬間,宣紙上的“茶”字在陽光下折射出細小的晶斑,宛如顧渚山凝結著晨露的紫筍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