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降，棲霞和小凡匆匆往隱香閣趕。晚風捲著槐花掠過小凡破裂的裙襬，小凡終於開口打破沉默：“剛才那位娘子，是太尉竇家的二少夫人。她孃家姓崔，是清河崔氏的旁支。她在家排行第七，閨名雲璃。”
棲霞沒說話，等她繼續說下去。
“崔七娘和我家小娘子，曾經是最要好的手帕交。”小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悵惘，“她未出閣時，常往仇府跑，二人同吃同睡，還在園子裡種了滿池的並蒂蓮。我做丫頭那會兒，常跟著小娘子去崔府，閒來無事，經常和崔七娘的侍女玉蟬一起做針線。”
棲霞側目看去，少女眼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許是想起當初出入高門大戶、錦衣玉食的日子，恍如隔世。
棲霞想起那侍女認出小凡時的眼神，後背不禁泛起一陣涼意。“今日這般糊弄，怕是不能長久。那崔七娘看著精明，玉蟬也非等閒之輩，一旦起疑……”
“她們定會尋來。”小凡突然停住腳步，望著天邊被晚霞染紅的雲朵，“崔七娘性子執著，她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如今在竇家做了少夫人，怕是更有手段了。”
二人加快腳步，隱香閣的幌子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剛一推門，就見仇靈雨正趴在櫃檯上，百無聊賴地用茶勺攪著茶湯，嘴裡還哼著跑調的小曲，哪還有一點貴女矜持的樣子。
“你們可算回來了，買個東西怎麼這麼……”她話音戛然而止，盯著小凡的破裙襬和棲霞凝重的神色，茶勺“噹啷”掉進碗裡，“出什麼事了？你們被打劫了？”
棲霞將竹籃重重放在桌上，裡面的桑皮紙被壓得皺巴巴的。她把街上的遭遇一五一十道來，小凡則垂著頭站在一旁，時不時補充幾句。隨著講述，仇靈雨攪動茶湯的手漸漸停住，臉上的嬉笑被怔忡取代。
“雲璃……”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像是在觸碰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我也常想起她。我偷跑出來前，還特意給她留了封信，不知她看了沒有。”
“小娘子，她們怕是要找上門。”小凡擔憂地說，“一旦認出您，仇家……”
仇靈雨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漸暗的天色，嘴角揚起一抹笑：“找上門便找上門吧。崔七娘不是趨炎附勢之人，我信她。當年她說過，若有一日我遇到難處，只管告訴她，她會護我周全。”
棲霞有些驚訝：“你真打算告訴她真相？就不怕她……”
“怕什麼？”仇靈雨轉身，眼中閃爍著堅定，“大不了一拍兩散，到時候咱們去洛陽，開個更大的隱香閣！”她的語氣又恢復了灑脫，卻藏不住眼底的一絲緊張。
小凡望著自家姑娘，心中五味雜陳。曾經的仇府千金，如今在這市井中學會了察言觀色、見招拆招，可那份骨子裡的傲氣，從未改變。
翌日，長安城朱雀大街的烈日下，行人都行色匆匆，躲避著無處不在的熱浪。隱香閣裡，大方正有氣無力地擦拭著門框，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老鼠拖著破布在地上蹭。
“誰？”大方警惕地探頭，只見牆角陰影裡探出個鋥亮的光頭。來人身上的袈裟像是曾被萬箭穿心而過，留下密密麻麻的洞眼，褪色的布料上沾著幾片枯黃的草葉，肩頭斜挎的破布包，隨著動作晃盪，時不時發出“叮鈴哐啷”的細碎聲響。
“小施主，這裡可是隱香閣？”那聲音沙啞得像被茶梗刮擦過，說話間，人已挪到了門口。只看他身形如竹竿，臉頰瘦得凹陷下去，顴骨突出，活像從畫裡走出來的瘦羅漢，唯有那雙眼睛，如孩童般清澈見底，還帶著幾分慧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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