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疼痛平息下來,她在自己默誦的經文聲中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夜半的夢和痛,都顯得很不真切,彷彿只是她自己的一場幻覺。
“掌櫃的,新茶進回來了!”大方在樓下大聲喊著。
棲霞答應了一聲,揉揉發脹的腦子,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看著窗欞上明晃晃的太陽,對自己說,又是新的一天了。
她很快投入隱香閣的正常運轉中,沒人知道這一夜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那個夢就像漂浮在湖心的一小片樹葉,打個旋兒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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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茶廳裡,仇靈雨正對著賬本出神,就見小凡掀著簾子跑進來,聲音裡帶著激動:“小娘子,竇二夫人來了!”
仇靈雨騰地站起身,拔腿就往門口跑。這些天來,她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一直為七娘懸著心。
跑到天井,她收住了腳。
崔雲璃站在門邊,一身素白襦裙,鬢角簪著朵白絹花,風一吹晃悠悠的,像隨時會掉下來。不過大半月不見,她竟瘦得脫了形,原本圓潤的臉頰凹下去,露出發青的下頜,唯有雙眼睛紅腫得厲害,像浸在水裡的杏子。
“七娘……”仇靈雨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往日裡總帶著三分嬌憨的崔雲璃,此刻像棵被霜打過的小白菜,連站都要靠玉蟬扶著。
崔雲璃看見她,嘴唇哆嗦了兩下,迸發出一陣壓抑的嗚咽,肩膀一抽一抽,眼淚一粒粒砸在素白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被玉蟬扶到賬房裡坐下,接過棲霞遞來的熱茶,不顧儀態地猛灌了幾口,才穩定住情緒。
“在二郎的葬禮上,來了一個孩子,已經有兩歲了。他們說那是二郎的兒,來為二郎披麻戴孝。”真的講述起來,崔雲璃的聲音反倒異常平靜,透著一種哀莫大過於心死的空洞寂寥,“那孩子眉眼長得跟二郎一個樣子。”
仇靈雨猛地攥緊了拳頭:“他們早知道?”
“何止知道。”崔雲璃突然輕笑了一聲,“那外宅是二郎在平康坊的勾欄裡認識的,贖了身就放在外面,贖身的銀子,還是我婆婆從私房裡掏的呢。後來,那女子生了兒子,婆婆特地撥了個身邊的嬤嬤去伺候。”
“他們打得好算盤,如果我能生下嫡子,就讓這個外室子一直養在外面,偷偷給錢就是,不給名分。如果我生不出,讓這個兒子認祖歸宗。結果,二郎死了!”
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濺出來燙了手,也渾然不覺:“他們說,那孩子是二郎唯一的骨血,但外室子名聲總歸不好聽,為了竇家臉面,我必須認下他,當作自己的兒子養大。”
“至於那孩子的親孃,”崔雲璃的聲音裡帶著徹骨的寒意,“二郎是死在她身上的,我婆婆恨她入骨,假意把她接回竇府,隔天就賞了一條白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