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李重瀾走到人群中央。他當過市令，餘威尚在，眾人一見他便習慣性地噤聲，正襟危坐起來。喧囂的現場霎那間鴉雀無聲。
李重瀾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畢竟他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護衛：“歡迎各位街坊，今日隱香閣專門請來了變文大師，給大家講一段故事。”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不僅有免費的高階茶喝，還有變文聽？竟有這麼好的事。
所謂變文，是時下市井裡特別流行的一種說唱技藝，文字接近於口語，最初是用來講佛經故事，後來範圍擴大到歷史故事、民間傳說。西市的老百姓，若能在茶肆裡點一盞茶，再聽上一段變文，那便是人上人的生活了。
只聽得驚堂木一響，一清癯高瘦的光頭男子已然端坐高臺。
“這不是刮地皮和尚嗎？”
“就是他！摳搜老和尚！他居然還會講變文？”
眾人一眼認出輕雲禪師，不禁驚撥出聲。
輕雲對臺下的議論聲充耳不聞，徑自開口，講起一段《孤女傳》來。
他長年修行，雖然平日言行種種不著調和不靠譜，但當原本微垂的眼皮抬起來，眼神裡的嬉皮笑臉盡數褪去，竟像蒙塵的銅鏡被擦淨，透出股沉靜的光。他沒刻意拔高聲音，只是輕輕開口，那聲音卻穩穩地飄進每個人耳朵裡。那張滿是皺紋的瘦臉上，此刻滿是慈悲，竟隱隱透出股寶相莊嚴。
“高僧！大德！”街坊們瞪大眼睛，心中默默吶喊著。
輕雲說起十年前，一個僧人在路邊撿到一個孤女，將其送往尼庵寄養。孰料女童身患重疾，尼庵的師太怕擔干係，執意將孤女送回。僧人無奈，只得把孤女養在單獨的院落裡，時不時去看望照料。期間孤女數次發病，命懸一線，但她生命力格外頑強，全都挺了過來，幾乎是獨自在深山中長大。
好容易長大了，卻趕上朝廷滅佛，度牒被收回，僧人所在的佛寺也被毀了。孤女生計無著，只能到長安漂泊，用僧人傳授的一點微末技藝開了家小茶肆。她雖然命運坎坷，卻心地善良，幫助了很多街坊，還把僧人從深山中接來奉養。
院子裡徹底靜了，連風吹過花叢的沙沙聲都聽得格外清晰。李重瀾一直攥著的拳頭慢慢鬆開，心口那塊大石頭慢慢放下。他以前總覺得輕雲是個不靠譜的老和尚，此刻才明白，高僧的莊嚴不是靠袈裟和念珠撐起來的，是十年來護著孤女的心意，是修行裡磨出來的沉穩。
棲霞站在一旁，看著師父的背影，眼眶微微發熱。她想起小時候在齊雲寺，有香客說她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是師父把她護在身後，說“這是老衲的徒弟，比親閨女還親”。想起寺裡的師兄誰也不敢欺負她，處處忍讓她，把她慣成齊雲山小霸王。那不是她厲害，只是因為她有師父撐腰。
人群裡的議論聲也漸漸變成了嘆息。
“原來是這樣，小報上說的都是瞎話，害人不淺！”
“輕雲大師看著就是深藏不露的高僧！”
“盧掌櫃也不容易，從小沒爹沒孃………”
胡嫂子更是紅了眼眶，對著身邊的人唸叨：“我就說盧小哥……不，盧小娘子是個好的，你們還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