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眼完好,右眼仍是焦黑的洞,洞裡卻燃著青白色的火。
“阿澤,”少年開口,聲音卻像千百人同時低語,“若欲破鏡,須先自焚。”
夏澤上前一步,竹杖橫於膝前:“我願為燈芯,但需一物為罩。”
夏沉抬手,掌心浮現那枚無字“卒”,卒面裂縫裡,野菊的根鬚已纏滿整枚棋子,根鬚末端,結出一朵極小的白花,花心處竟是一枚完整的銅鈴。
“以卒為罩,以心為火。”
少年將卒子拋向空中,棋子迎風而長,化作一座透明的籠,籠壁佈滿裂紋,裂紋裡滲出赤紅的火。
夏澤步入籠中,盤膝而坐,覆眼的白綾自行解下,露出空洞的眼眶。
“火若燃我,鏡自破。”
他輕聲道,眼眶裡忽地湧出兩行血淚,血珠落地,化作兩朵野菊,菊心各結一枚銅鈴。
鈴聲驟起,整座歸墟之底隨之震顫,霧海翻湧,銅燈一盞接一盞熄滅,紅線一根接一根斷裂。
夏沉的身影亦隨之淡去,最後只剩一聲極輕的嘆息:
“籠外風雨,籠內哭聲;哭聲若止,風雨亦歇。”
申時,太和書院“鏡心”井口。
眾人自鏡中跌出,重重摔在井沿,卻見井底淤泥已幹,龍骨與銅鏡皆無蹤影,唯餘那株野菊,花瓣盡落,枝頭卻懸著一枚赤紅的籠,籠小如拳,以血為骨,以鈴為心。
夏澤自井底緩緩升起,覆眼的白綾重新系好,白得近乎透明。
魯空子伸手,赤籠落入他掌心,籠門微啟,裡頭空無一物,只餘一縷極細的紅煙,煙尾繫著半枚銅鈴。
“籠外之籠,已破。”
老人輕聲道,“籠內之籠,尚空。”
夏澤點頭,將赤籠置於棋盤中央,籠門大開,朝向東方。
東方,新生的河面浮起第一縷晨光,晨光裡,一座新的學宮正在破土——
它不是竹棚,不是石闕,而是一座由無數野菊根鬚交織而成的巨籠,籠壁通透,風可過,雨可過,唯囚不得人心。
隋淵披甲而立,腰間銅燈已空,只餘一道紅線,纏在刀柄。
“三十萬影子已歸位,此後每日子時,紅線自鳴一次,鈴響三聲,提醒我——”
他頓了頓,望向夏澤,
“籠外風雨,籠內書聲;繩不斷,寂不滅,天下太平。”
魯空子捧來新制的竹簡,簡上第一行小字:
——“籠外之籠記”。
簡中空無正文,只夾一片野菊花瓣,瓣心紅紋已化作一道極細的繩結。
夏澤提筆,在簡尾添一句:
“若教天下無囚處,敢將月色作籠繩。”
筆停,風止。
遠處,新生的學宮鐘聲初響,像一聲悠長的吐息。
鐘聲裡,那株野菊微微頷首,花瓣上的繩結在晨光中閃爍,像極細的火,又像極靜的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