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章垂首:“臣......遵旨。”
棋盤便在望江臺中央展開,烏木為盤,白玉為格,與楓林那夜一模一樣。只是棋缽裡,黑子皆被換成了血琉璃,白子則是一枚枚削得極薄的骨片。
第一子落,魯霄執白,骨片在指尖發出輕響:“當年夏澤在稷下講學,曾言‘蒼生為子’,今日朕便以己為子,賭他敢不敢吞。”
馮國章執黑,血琉璃在燈下透出妖異的光:“臣陪大王賭。”
第二子未落,臺側忽有笛聲起,淒厲如鬼哭。
驚鴻自暗處走出,紅衣換作素白,髮間只簪一根竹簪。
“將軍,水門已開,船在臺下。”
馮國章卻未動,只抬眼看向魯霄。
魯霄將指尖骨片輕輕放回棋缽,嘆息像一聲悠長的更漏:“原來朕連做棋子的資格都沒有。”
笛聲忽轉高亢,臺側暗門轟然閉合。
十二名鬼面黑衣自簷角倒掛而下,手中鎖鏈纏向魯王咽喉!
馮國章拔劍,劍光如匹練,卻在半空被另一道紅影截住——
紅衣人摺扇輕點,扇骨第七根紅得發亮,正點在馮國章劍脊。
“將軍,”他聲音裡帶著笑,“你輸了。”
馮國章虎口迸血,長劍脫手,釘入棋盤。
棋局傾覆,血琉璃與骨片混作一團,像一灘攪碎的山河。
魯王被鎖鏈拖至欄邊,冕旒散落,玉珠滾了一地。
紅衣人俯身,在他耳畔輕聲道:“大王,勞您登天。”
鎖鏈猛甩,魯霄身形被拋向夜空,像一片枯葉墜入江流。
然而下一瞬,江面忽然亮起千萬盞河燈!
燈火連成一片,浮橋自水中升起,黑衣白袍分列兩側,一人負手立於橋心,白綾覆眼,竹杖點地。
“夏澤——”紅衣人第一次失了聲調。
夏澤抬手,江風托起魯王下墜的身形,穩穩落在燈橋之上。
“紅,”他聲音平靜,“你算漏了一子。”
紅衣人後退半步,摺扇“啪”地展開,扇面卻只剩六根扇骨——第七根,此刻正握在夏澤指間。
“我賭你會親自點火,”夏澤將那根染血的扇骨輕拋,“所以提前在江底埋了十萬盞‘伏犀燈’。”
燈橋之上,魯王踉蹌站穩,回頭望向高臺,眼底映著燈火,像燃起兩簇不肯熄滅的星。
“馮國章。”夏澤喚。
馮國章單膝跪在傾覆的棋盤旁,雨水混著血從下巴滴落:“末將在。”
“帶大王回宮。”
“......領命。”
紅衣人忽然大笑,笑聲震得臺上旗繩寸寸斷裂。
“好一齣‘金蟬脫殼’!”
他將殘扇拋入江風,轉身躍下高臺,紅衣在夜色中綻開,像一朵盛放到極致的彼岸花。
“夏澤,”他的聲音遠遠傳來,“下一折戲,在皇城根兒等你。”
燈火映著江面,水波瀲灩,像一場盛大的謝幕。
魯王立於燈橋中央,忽然朝夏澤深深一揖:“先生,朕欠你一命。”
夏澤側身避過,聲音隨風飄散:“大王欠的不是我,是這江水三十萬亡魂。”
他抬手,十萬伏犀燈同時熄滅,江面重歸黑暗。
更鼓三聲,卯時已至。
遠處稷下學宮的鐘聲遙遙傳來,像一聲悠長的詰問——
“為生民立命者,敢不敢立命於血火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