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拜月禮”,是少姝睡前的專屬儀式,跟母親學會以後,已日日不落地修習了兩年有餘。在規律舒暢的吐納之中,她感到月亮的精氣綿綿不斷地注入心胸,此際,心中好似也升起了一個月亮,她的光亮自頂至踵流瀉而下,湛然清涼。
從幼年起,少姝就喜歡望月,不管是肆無忌憚地望,還是偷偷摸摸地望,總會發覺月亮溫柔如一地看著自己,心間瞬時會閃過一種妙不可言的感受。
“你看月亮多了不起,山川河流都由她照著,斯時斯刻,所有人望見的,是同一輪明月。”思霓喃喃道,正接上騏騏仰過頭來的眼神,它竟乖巧地點了點頭。
“瞧,少姝做完啦,你也去睡吧,明早更有勁頭上後山去。”
聞言,騏騏乖乖立身,自回小窩。
少姝則還在院子裡輕步溜達一圈,特意留神檢視一遍院門,方折回臥房。
起居室東面是思霓的臥房,兩間相通,西廂有一眼小窯,是少姝的房間,她進屋關上門,三兩下爬到炕上,拉出靠在牆邊的小木桌,就著月光點好燭火,從被角下面摸出本書來。
精力旺盛果然是少年人最大的好處,入夜了,看著攤開的書卷,少姝正覺意趣盎然,如果現在就躺背窩裡找去瞌睡蟲,那多沒意思,她會覺得身上哪裡不對勁兒的。她抿了嘴角,不時陶醉地歪著腦袋,手下翻動著顯然有些破舊的書冊,少姝喜歡聽它粗厚紙張摩動時發出的簌簌聲,喜歡它模糊到色彩已然難辨的書封,喜歡它隨處大小不一的“補丁塊”,當然,最愛的,還是書頁上那些難得一見的奇花異草、趣昆神獸,彷彿故人一樣,它們與她已締結了一種別有會心的情誼,少姝這本極其珍愛的《山海經》,是已故父親送她的第一本書。
幽然小窗裡,與青燈黃卷相伴的少女,依然目光炯炯,在書頁上或疾或緩的遊走,這個時候,淙淙流淌的鸑鷟泉也都失去了聲響,神秘夜色籠罩下,少女已去到一個廣袤無垠的世界。
思霓站在西廂房外,望著窗上的小小剪影出神片刻,這孩子,每日總是要累到盹著才罷休,看著她這副戀戀凡塵的小模樣,算了,今晚就不進去掃她興了,由得她再折騰會兒吧。
思霓迴轉房中,輕腳踱到炕邊坐下,觸手所及是冰涼的簟席,呵,屋內清冷還要勝院中三分。冬暖夏涼——正是身居窯洞的好處,與城中郭宅那磚石壘砌的寬闊院落相比,窯洞住來易接地氣,也接蜿蜒於溝壑林間的山水之氣,頗合怡情養性地過活,因被當地人戲稱為“神仙洞”。
“神仙啊……”,思霓低語著,撲朔迷離的燭火映襯下,妙目中如有清亮湧動。
那邊廂,陣陣睏意襲來,手中的卷冊悄然落到枕邊,少姝早一頭墮入黑甜鄉去了。
第二日晨曦,天光徐徐透進窗隙,感受到拂面暖意的少姝眉頭一顫,她睡眼惺忪地支起胳膊,搭上額頭,緩緩醒神。
接著,她被什麼吸引了,忽地一骨碌爬將起來,原來是窗欞上,爬動著一隻黑底紅點、翅殼油亮的花妞妞,也不知何時飛進來的,被困屋內多久了,叫少姝稀奇的是,它身上還託著個比她小一圈的“小妞妞”,黃殼上黑點遍佈,乖乖依附在大蟲身上,動也不動。
只見那大的穩穩地揹著小的,堅定地往上爬行,雖然看著累,卻沒有停怠的意思,想必是十分急切地要回到後院菜地覓食?
(花妞妞,即瓢蟲。)
少姝微微笑,將窗子推開些,那花妞妞居然一拐,就勢出去了,因揹著一個,無法飛動,還是接著沿牆爬行,她探出身子,目送它們,直到看不太清了,才兀自言語起來:“小花妞呦,你真有福氣,真想看看你飛起來的模樣,記得把媽媽那份也飛回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