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元紀

第52章 家主其位

冬季的朔方城很是熱鬧,有孩童們在街道旁堆著雪人打雪仗,而在街邊,因凜冽的冬風而多飲了幾口酒的北境男人們滿臉通紅,圍著爐火,在酒氣蒸騰的氛圍裡話也多了起來,與鄰桌的陌生人都能攀談許久,一口又一口地給自己和對方灌酒,說起話來都提了一個聲調,如同扯著嗓子嘶吼。如今朔方城街上的行人甚至比溫和的夏日時更多也更擁擠,整個城市都飽含生氣,是凜冬對這片土地的饋贈。

熱鬧的聲響,卻更加令柳清雪心頭一片恍惚。柳家宅子裡尚未發喪,即便發了喪,柳家也並非諸侯,無權要求全城百姓一同默哀戴孝。柳清雪如一片熱鬧聲中的孤影,一步步地往前而去。

街道上有許多來往的雪橇和騾車,車轍和腳印將街中心的積雪碾成泥濘。柳清雪一路低著頭,不問方向,只看見加下的積雪越發潔白,腳印也越稀疏。

她猛然抬頭,已然到了北城門,再往外就是牙灣。柳清雪停下腳步,這才注意到身後一直有沙沙的踩雪聲。柳濱遠也遣散了隨從,一路跟著柳清雪,柳清雪卻未曾注意到。這裡少有人至,來路上只有姐弟二人留下的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蜿蜒向前。

看著牆簷上淺淺的積雪,柳清雪嘆道:“初冬時,母親還說病好了,要去瞧瞧你那灰毛蠻猿。如今,母親卻沒有撐過這個冬天。”

柳濱遠低著頭,突然問道:“姐……你,你在生爹的氣嗎?”

柳清雪一愣,面若寒霜:“他連娘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你就不怨他?他又不是不知道娘病重,整天都是柳家柳家,也沒見他多來看望照顧。”

柳濱遠低聲道:“可娘臨終前說的……說的你可是答應了啊!”說著又有些哽咽了。他一想著母親去世,姐姐和父親卻互不待見,反而可能越來越僵,一個家顯得越發冰冷,毫無溫情。

聽到柳濱遠的話,柳清雪本想反駁,但看見一向任性恣睢的柳濱遠臉上露出頹靡的表情,心有不忍。母親的囑咐猶在耳畔,她嘆了口氣,臉上的寒意略微消去,道:“我盡力便是。”

她看著柳濱遠臉上露出的笑意,心裡微微一暖,鬱悶的心情也淡了些許。她轉過身來,向柳濱遠道:“你回去歇著吧,走了這麼遠我也倦了。”說著便向住處走去。

一路上柳濱遠都十分安靜,要放在平時,多半會嘰嘰喳喳個沒完。一路上看見一些柳家子弟,都恭恭敬敬地行禮,與柳濱遠要好的還出言安慰,想來是知道了主母的事情。柳清雪心中有事,也不說話。柳濱遠和父母住在家主的宅邸垂柳居,看著柳濱遠走回住處,她又孤身一人,不想回房間縮著,便又向父母的房間走去,想看看後事準備得怎麼樣。

剛走近門廊時,她發現一個紅漆棺木躺在院子裡的空地上,裡面卻空無一物,幾個下人低頭立在門外,卻離臥房遠遠的。看到柳清雪後連忙行了個禮。柳清雪皺了皺眉,正想責問這群人愣愣地站在這裡幹什麼,突然聽見母親臥房裡傳來些聲響。

她稍稍走近,便認出那是柳嶽雷的聲音。她從窗簷的縫隙裡向內探望,發現柳嶽雷一身玄色的衣衫破了許多口,隱約還可看見身上鮮紅的血跡。柳清雪想起之前袁管事說的話,父親應該剛從北荒原回來,受傷不曾料理就趕來看望母親,她心頭的怨氣頓時少了許多。

“蘭雨,你記得麼?當年我和柳衡為爭你打得頭破血流,你就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著,最終你還是讓我拐回了家……我在柳衡那小子面前得意了好久……”

“雪兒剛出生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眉眼像你,我倆抱著笑了一整天,她會說第一句話之後,你也歡喜得整夜沒有入睡……還有濱遠……”

“蘭雨,你記得麼……”

只聽柳嶽雷旁若無人地講著一些往事,年輕時的種種,聲音充滿柔情,全然聽不出是在對一具屍體傾訴。說到後來,堂堂柳家家主的聲音竟然也有些哽咽了。

柳清雪嘆了口氣,退得遠些,不再偷聽,但也不離開,站在門廊外下人們的身前,默默等待父親出來。這一直等到天色快暗了下來,柳嶽雷才從房門出現,招呼了幾個丫鬟進去。他看到柳清雪的時候愣了一下,也沒說話,又兀自回到屋裡。

又過得半個時辰,柳嶽雷才出來,手上卻還抱著柳夫人。柳夫人生病以來都在臥床,很少外出,故只穿著貼身睡袍,而此時的柳夫人身穿淡黃色的外袍,頭髮講究地盤起,還戴著一些金銀首飾,臉上甚至還抹了胭脂,顯得十分雍容華貴。

柳嶽雷顯然特意為柳夫人打扮過了,柳清雪鼻頭一酸,幾滴淚又悄然滑下。柳嶽雷緩緩將柳夫人放在棺木之中,揮揮手示意下人們抬出去,府中剩下的下人聰明地站得遠遠的,院子裡就只剩下柳嶽雷和柳清雪。

柳清雪抬起頭,看見柳嶽雷面色憔悴,身上還帶著些輕傷,終於嘆了口氣,道:“你還是來了。”

柳嶽雷微微點頭,道:“我來晚了,對不起你母親。”他見柳清雪雖眼睛通紅,但靈動有神,眼前的柳清雪彷彿與多年前的柳夫人重疊在一起,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身姿,他不禁有些恍惚,只是眼眶逐漸溼潤,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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