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江渙之前所言,為此次開倉賑災他們已經忙碌了許久,人員安排也都已確定。
粥棚兩邊有官兵把守,以防饑民哄搶糧食。棚下兩位小吏施粥,一位負責登記,除江渙外還有一位身著官服之人,負責算清糧米之事,盯住賑災現場,或許事後還需以文書記錄皇恩浩蕩。
而臨時加塞的蘇羨,由於只能按照之前與江渙的約定跟在他身邊,為不添亂,只沉默著觀察眼前。
排在隊首的老人頭髮花白,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雙枯柴般的手臂,接住了那碗珍貴的米粥。
面前糧食的香氣悠悠,他渾濁如死水的眼睛才終於重新開始轉動。
老人的身體看上去很輕,讓人擔心端著碗的枯瘦手臂會不會被一個碗的重量壓折,可抬起的腿對他來說似乎又太過沉重,每邁出一步都彷彿背了千鈞之力,需要喘口氣才能繼續。
他一寸一寸挪到一棵樹下,順著樹幹虛弱地滑下去,卻沒有第一時間將碗端到嘴巴,而是怔怔看了兩秒,乾癟的眼眶突然湧出淚來,在髒汙的臉上衝刷出一道蜿蜒的痕跡,他就著鹹苦的淚水將粥吞了下去。
蘇羨鼻尖發酸,如被眼前場景燙到一般飛快地收回視線。粥棚前的隊伍依舊緩慢,他們帶著相似的麻木拖著身體前行,衣衫襤褸,瘦骨嶙峋。
她注意到江渙,他眼中流動的情緒是悲憫,不知為何還纏雜了些許茫然。
今日無風,又是一日晴明。蘇羨隨著江渙往出走,陽光照在眼皮上,紅得發燙。
“夫人,我們還需前往下一處粥棚看看情況。”江渙向她解釋,聲音發悶。
“請夫君等我片刻。”
蘇羨離開前轉身去了那棵樹下,蹲下與那老人說了幾句話。
她隨他走過十餘座粥棚,每座粥棚下大鍋紅火地燒著,粥米在其中沸騰,卻燒不出令人心安的煙火氣,只有沉沉不散的死意。
他們走過的每一處都是如此,以至於蘇羨恍惚覺得那團死氣化了實體,大約是趴在她的肩膀上,如影隨形。又如一團棉花梗在喉嚨裡,乾澀難忍,讓她喘不上氣。
“夫人累了吧。”
江渙輕喚她,遞與她一碗水,碗中水面盪漾,映出她變形的臉,眉梢眼角都往下垂。
她捧著水喝了一口,卻咽不下梗在嗓中的那份不適。
咕咚咕咚,沁涼的水順著喉管決堤,卻難解揮之不去的乾澀。
陽光斜斜打在二人身上,江渙的影子將她籠在陰影裡。她微揚起頭,迎著陽光看他。
“夫君,你可想知道我與那位老者說了些什麼?”
江渙頭略微垂下,對上她的眼睛:“若夫人願意講,我洗耳恭聽。”
“我和他說,”她低頭看著手中已空的水碗,“他是否還需要再來一碗粥,我可以幫他去打。”
“他說不用了,他們一家五口上路討食,如今死得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