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倒是熱鬧得很!”謝雲朗臉色鐵青,“讓他進來!”
一道精瘦如鐵的身影被引進殿內,齊映的視線略過地上跪倒的一片人,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殿內未散的帝王餘怒,動作自然地停步,垂首,躬身,跪地,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臣,御史中丞齊映,叩見陛下。”
“都起來吧。”謝雲朗語氣稍緩,看向齊映,“你有何事要奏?”
“啟稟陛下,之前因私宴妄議而獲譴的崔尚書,已於昨夜丑時卒於府中。”
謝雲朗眼皮未抬:“不是說給他找個太醫嗎?”
才從地上起來的呂讓又躬下身去:“回陛下,太醫此前已經去瞧過了,崔尚書這次的病症皆因他不能自宥,心氣鬱結所致。太醫開了舒肝解氣的藥方,也囑咐了……不成想……”
一聲似嘆似諷的輕嘆從謝雲朗鼻腔逸出:“朕不過是讓他閉門思過,倒是個經不住嚇的。”
“陛下宅心仁厚,對崔尚書只予小懲大誡。”齊映一板一眼道,“但其所辦宴會,私議朝政,動搖人心,本當重處,崔尚書也是自知其罪。”
“罷了。”謝雲朗嘴角隱著一抹笑,視線從太尉和丞相的臉上滑過,“他既已死,這件事就此了結吧。”
大殿內陷入一瞬的靜默,謝雲朗瞥見地面上散亂的摺子,眉頭微不可見地挑了一下。
“齊映。”他悠悠開口,“國雖有法度,但也容人情。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那裡還記著不少言行有差,行止不端的官員吧?”
“你擬個名單,如今戰事在即,太尉要的糧草軍需缺口尚大——凡是自願捐糧草健馬以資軍用者,可按所捐之物數額、價值酌情寬宥過往之故。”
他的眼神意味深長地落在鄭和敬身上:“此事就交由齊卿主理,太尉所需的物資,皆可細細與其道來。行了,朕乏了,沒什麼事就退下吧。”
“臣謹遵聖諭。”
齊映未見猶豫,整個人渾然如一口深潭,看不見波動,躬身應諾。
薛邁早已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許久,鄭和敬嘴唇翕動幾下,還是閉緊了嘴,隨著另外兩人一起行禮告退。
熱浪滾滾,才從清涼的玉堂殿內出來的鄭和敬被迎面撲來的空氣悶得頭腦發昏。
“薛丞相,”鄭和敬的聲音也像是被熱氣糊住,“去歲修仁顯宮,三月擴西澤渠,現下建清虛觀,工程嚴急,百萬丁男十去四五……你可曾與皇上稟告?”
薛邁慢悠悠向前邁著步子,影子在腳邊縮成一團:“普天之下,一埃一塵皆在聖明洞見之中。”
“那再徵丁十萬?”
“國力昌盛,人丁興旺,為前線將士紓難是大義,百姓中自有願為國出力之人。”
“可路遙難行,十石糧運至通寧能餘下一石已算不易,兩人運三石,如何能……”
薛邁雙唇緊抿,目露倦意,衝他輕輕搖頭。
鄭和敬頹然閉上嘴,一肚子話找不到出路,摸著鬍鬚的手一顫,拽下幾根花白的鬚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