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放在書案上,杯底撞擊木頭髮出沉而有力的響聲。
蘇羨的指腹壓在謝雲華的眉心揉了揉,繼續道:“但其實還有一種容易被船長忽略的可能。”
謝雲華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落下一個吻,虔誠道:“但求夫人賜教。”
“船長的表現,是船上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船長總以為船屬於自己,便可以完全憑藉自己的心意開船。”
“浪恬波靜時或許無妨,就算船顛簸不堪,大部分人也只是抱怨幾句。可當巨浪逼近,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死亡一步步向著自己走來,這時船長若棄舵而逃,或者完全不知如何應對風浪,總會有不願坐以待斃,或自認為駕船技術更高的人站出來爭奪船舵。”
“此時,對於船上的大多數人來說,並不知道也並不在意誰的技術更高明,他們只是出於生存的本能,祈禱新的掌舵人能帶他們穿過風暴。”
“謝雲華,你覺得你和你兄長,屬於哪一種船長?”
-----------------
呻吟聲夾在混亂的腳步聲中從身側匆匆掠過,只在空氣中留下隱約的汗水混合血水的氣味。
被架著的人逐漸遠去,身上洇出的血跡卻依舊醒目,鄭和敬不忍地閉了閉眼。
六月尚未過半,本月已有十多個同僚是站著來上朝,趴著抬回去的。
年輕帝王的脾氣和頭頂上太陽的溫度一般迅速攀升著,早朝上要求當朝廷杖的次數就快比奏本多了。
他嘆了一口氣,花白的鬍鬚跟著顫了顫。
出了宮門,鄭和敬看到候在馬車旁的家僕眼神飄忽不安。
“怎麼了?”他沉著臉問。
家僕似是沒注意到他的出現,被問話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啟稟大人,約莫一刻鐘前,馬車忽的一沉,像是有人鑽了進去。可待小的上前檢視,卻發現馬車裡沒人,憑空多出了一封信。”
“胡說!”鄭和敬一甩袖子,低喝,“你那三腳貓功夫察覺不出他人氣息,就開始往怪力亂神上攀扯。信呢?拿來我看看,是誰在這裡故弄玄虛!”
“還……還在車裡。”
鄭和敬瞪了家僕一眼,大步跨上馬車:“回府!”
馬車並未駛出多遠,鄭和敬的聲音隔著車簾透了出來:“改道,改道……去城西。”
他蒼老的聲音中洩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家僕正要勒馬,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先別勒馬,繼續按著回府的方向走,找個無人的小路再調頭。”
“啊……?是。”
家僕心中納罕,依言向前走著,只覺家主有些反常。
難道與那封信有關?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檢視馬車時的畫面,車廂內空無一人,車簾安安靜靜垂著,看不出分毫被人撩過的波動。
探頭四望,除了三三兩兩打著瞌睡等待自家主人下朝的僕人外,沒有任何可疑之人。
家僕拍了拍自己的臉,控制住自己不亂想,腦袋裡卻滿是疑問,究竟是誰留下了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