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七挨著他坐下,桌下,她的手指偷偷探過去,勾住他的食指。
裴寂的手指微頓,隨即反手,將她的整隻手都緊緊包裹在寬大溫熱的掌心,十指緊扣。
崔小七惶然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廊下終於傳來了由遠及近、略顯凌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幾聲低語。
崔小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不由自主地緊緊盯著那扇雕花木門,連呼吸都忘了。
反觀裴寂,依舊氣定神閒,甚至優雅地呷了一口清茶。
腳步聲停在門口,一位老者,約莫五六十歲上下。
與裴慶那種刻板威嚴、氣場截然不同,這老頭生得慈眉善目,一張圓臉上掛著極其喜慶的笑容,唇上兩撇精心修剪的八字鬍隨著他咧開的嘴角翹起。
讓人一見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親近感。
尤其那雙眼睛,雖然此刻因激動而泛著淚光,但那笑意彷彿是從心底漾出來的,感染力十足。
“你是……珩兒?”老者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連帶著嘴邊的鬍子也跟著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
他激動得幾乎忘了看路,抬腳就想跨進屋子,動作太急,竟被門檻結結實實地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踉蹌著撲去!
“爹!您慢點!”一聲溫婉又帶著焦急的女聲響起。
老者身邊一位身著素雅錦緞的美貌女子眼疾手快,穩穩地扶住了他。
那女子保養得極好,肌膚白皙光潤,眉眼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華,氣質溫婉沉靜,讓人一時難以準確判斷她的具體年齡。
崔小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難道……這就是裴寂的孃親?
她悄然側過頭,緊張地望向裴寂的側臉。
裴寂的表情依舊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靜,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
那老頭站穩後,有些懊惱地拂開女子的手,動作間帶著點孩子氣的執拗。
他徑直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了下來,好似到了自己家一樣,一點也不見外。
“珩兒!我是你外祖父,沈萬山!外祖父這些年,從未相信過你死了!一直派人四處找你啊!好不容易得了點蛛絲馬跡,沒想到……沒想到竟被裴家那些下九流的玩意兒搶先一步,跑來找你!”
他一邊說,一邊嫌棄地撇著嘴,對裴氏的不屑與厭惡。
崔小七瞧著這老頭直爽又護短的樣子,心裡那點緊張莫名消散了大半,反而覺得這老頭接地氣得很,似乎……蠻好相處的?
然而,下一秒,沈萬山情緒驟然爆發。他看著裴寂那張酷似女兒卻冰冷疏離的臉,想到這些年杳無音訊、想到他可能經歷的種種磨難…
他竟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毫無形象地“哇”一聲哭了出來,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淌:
“我的珩兒啊……我的乖孫孫……你受苦了!你受了太多的苦啊!外祖父……外祖父這一來就不走了!就守著你!陪著你!哪兒也不去了!嗚嗚嗚……”
這突如其來的、震天響的嚎哭,充滿了純粹的心疼和赤誠的悔意,在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突兀又……心酸。
“砰!”
裴寂手中那杯一直端著的茶盞,擲在桌面上!
瞬間打斷了沈萬山悲慟的哭嚎。
裴寂這才緩緩抬起眼,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無波無瀾,而是沉冷如萬載寒冰,銳利如出鞘利刃,直直刺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外祖父。
沈萬山被他這冰冷刺骨的眼神看得猛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哭嗝,聲音戛然而止。
他瞪圓了眼睛,看著眼前氣勢迫人、戾氣隱現的外孫,心頭一凜:乖乖,這傳言不虛啊!這冷麵煞神的模樣,確實怪嚇人的。
可轉念一想,沈萬山的眼裡閃過心疼,麼多年,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裡,他不這樣,恐怕早就被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吧?
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也好!這樣……才能護住自己!
怪異而尷尬的氣氛在書房裡瀰漫。
崔小七看著沈老頭被嚇得打嗝、又努力自我開解的滑稽表情,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只能拼命抿著唇。
沈萬山深吸幾口氣,他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把臉,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試探:
“乖……乖孫孫……”他嚥了口唾沫,“外祖父……外祖父這次來,不光是認親,還……還帶了要緊事!你……你體內的蠱蟲……”
他一邊說,一邊緊張地觀察著裴寂的臉色,“我……我費了好大功夫,終於找到了苗疆隱世的一位蠱女!是位婆婆,本事大得很!外祖父……外祖父想請她來,為你瞧瞧?興許……興許有法子呢?”
“蠱蟲?!”
崔小七
幾乎是瞬間失聲驚撥出來,握著裴寂的手猛地收緊,指甲甚至無意識地掐進了他的掌心!
她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裴寂,驚駭、痛楚——蠱蟲?
那不是隻在電視劇裡才有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嗎?
身體裡有蟲子爬來爬去……啃噬血肉……那該是怎樣的痛苦?
可他……他竟從未提起過!一絲一毫都未曾透露!
一直如冰雕般冷漠的裴寂,在聽到“蠱蟲”二字的瞬間,眼皮抬起!
生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行壓抑的微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