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眼旁觀了全程,包括那記響亮的耳光。
私宅寢室,炭火正旺,暖意融融。
裴寂握著崔小七的手腕,用浸了溫水的軟帕,擦拭著她手心那道細小的傷口。
藥粉灑落時,他更是屏住呼吸,生怕弄疼了她。
執刀握劍、取人性命的手,此刻為她塗藥,笨拙中透著珍重。
“嘶……”藥粉的刺激讓崔小七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雖為獵戶女,整日在山裡行走打獵,破皮刮傷是家常便飯,可那是沒辦法。
哪個女子喜歡逞強?
不想在疼惜自己的人面前,矯情一下,示弱幾分?
“忍一忍,很快就好。”裴寂重新用紗布包紮傷口。
看著他那心疼又專注的模樣,崔小七心裡甜絲絲的。
她眼珠一轉,忽然起了促狹的心思,歪著頭,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戳了戳裴寂緊繃的俊臉,問出了一個堪稱“送命”的問題:
“裴大人……你說,是那個沈晚棠好看,還是我好看呀?”
裴寂手上動作不停,聞言連眼皮都沒抬,打完結後,才慢悠悠地抬起眼,深邃的目光鎖住她帶著狡黠笑意的眸子,薄唇輕啟,反將一軍:
“那……是為夫好看,還是裴宴塵好看?”
說話間,他忽然傾身湊近,俊美無儔的臉龐瞬間在崔小七眼前放大,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鼻尖,帶來一絲曖昧的麻癢。
崔小七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和反問弄得心跳漏了一拍,臉頰發燙,不帶思考地脫口而出:“當然是你好看啦~”
這還用問嗎?長眼睛都能看出來的,看不出的那是眼瞎。
裴寂眼底漾開滿意的漣漪,非但未退,反而更近一分,鼻尖幾乎要觸到她的鼻尖,聲音帶著蠱惑,
“七七,我的眼裡只有你,皮囊之美,不過虛妄,在我心中,無人能及你分毫。”
崔小七被他直白的情話和近在咫尺的氣息撩得耳根發燙,嘴上卻故意努了努嘴:“哼,油嘴滑舌……”
按他的性子應該直戳戳地說沈晚棠好看的。
畢竟,確實是難得的美人。
雖然覺得他最後那句“皮囊之美不過虛妄”有點違心,但虛榮心被喂得飽飽。
裴寂瞧著她偷揚的嘴角,笑意更深。
他坐直身子,卻未放開她的手,反而將她的雙手一併攏入掌心,神色變得鄭重。
“七七,關於我的身世……本不該由外人告訴你,應當由我親口說與你聽。”
崔小七的心微緊,收起玩笑的心思,認真看著他。
裴寂眸光幽深,“你救我那次……有一百名訓練有素的死士刺殺我……如此出手……背後之人是要置我於死地,刺殺絕非表面那般簡單,自那時起,我便命秋風、落葉暗中詳查。”
他頓了頓,神色複雜,“我確是裴氏已故去的嫡長公子——裴雲珩。”
崔小七此刻親耳聽到裴寂平淡說出他的身世,可心中仍是震驚。
名門望族的嫡長子,流落宮廷……
幸而未遭淨身之禍,否則……這命運,真真是殘酷,讓人不勝唏噓。
裴寂鬆開了她的手,起身。
在崔小七疑惑的目光中,他抬手解下腰間玉帶,褪去外層墨色蟒袍,露出貼身月色裡衣。
接著側身,解開衣帶,撩開衣襟一角,露出緊窄精瘦的腰身線條。
接近腰臀之處,赫然刺著一根青翠欲滴的修竹!
約一掌長短,枝葉分明,栩栩如生,翠色隨肌理微微起伏。
還別說古代的刺青挺逼真的。
“這……”崔小七驚愕起身,湊近細看。
她記得清清楚楚,此前為他擦拭身體時,此處真的什麼都沒有!
裴寂看出她的詫異,解釋道,“此乃裴氏嫡長子的隱秘印記,非以尋常之法刺就,需遇熱方顯。”
他指向一旁暖爐,“如同此刻,體溫升高,加之炭火暖意,它便顯現出來。”
“裴氏嫡長子滿週歲後,便在此處刺下此竹,寓意‘立身持節,虛懷若谷’。”
“而庶子,”他聲音微冷,“則在相同位置,刺一片竹葉,寓意‘輔佐嫡枝,葉落宗族’。”
所有庶子,生來便註定為嫡長子所用。
裴寂披回外袍,衣襟鬆垮,牽著崔小七的手重新坐下,目光沉凝:“我裴雲珩的身份……是真的。”
暖閣內,炭火噼啪作響。
崔小七垂下眸子,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眉頭漸漸蹙緊。
他是裴雲珩。
婚書雖已毀,可他與沈晚棠的婚約還在。
這是不爭的事實。
崔小七的手從裴寂的手中抽離,他承諾心中唯有她一人,可古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一己之力能推翻的。
裴寂望著空落的掌心,心中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