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真犯了什麼事,也理應由朝廷發落才是,莫非林大人是想要行那濫殺無辜之舉?”
饒是林如海向來以沉穩持重著稱,此刻也被汪德海那番厚顏無恥的言辭噎得愣了一瞬。
他死死地盯著汪德海那張故作無辜的臉,胸中的怒火如洶湧的潮水般翻湧不息。
然而,他反倒“呵呵”一聲冷笑出來,只是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反而淬著徹骨的寒意,冷冷道:“汪家主這是打算矢口否認了?”
“否認什麼?”
汪德海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彷彿真的聽不懂林如海在說什麼,臉上甚至還露出幾分茫然之色。
“林大人若是覺得我汪家在鹽務上有何不妥之處,大可依規查抄,我汪家絕無二話,坦然認了便是。
可那些捕風捉影、莫須有的事情,林大人莫非是打算強加汙衊,藉此公報私仇不成?”
汪德海放下茶杯,目光挑釁地看著林如海。
他話音剛落,身旁的汪家長子便連忙附和道:“正是如此!
我汪家世代守法經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林大人莫要聽信讒言,冤枉了好人!”
廳內的汪家女眷們也跟著啜泣起來,那哭聲悽悽慘慘,一時間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如海的臉色愈發陰沉難看。
其實,對於汪家販賣私鹽、哄抬鹽價的證據,他確實掌握了一些。
可僅憑這些證據,最多也只能將汪家查抄了,然後將人押解至順天府,經朝廷三推六問後再行判決。
然而,汪家背後有甄家暗中運作,有極大的可能脫罪,不出幾年便能東山再起。
至於能直接證明汪家謀害自己的證據,他卻偏偏沒有。
林如海原本以為,自己帶人前來抄家,以汪德海的性子,定會負隅頑抗,屆時他便有了直接下狠手的由頭。
怎料對方竟如此“識趣”,擺出一副引頸受戮的姿態,這倒讓他先前的盤算落了空,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的趙駒見林如海面色陰晴不定,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自己的這位老丈人,終究還是太拘泥於規矩了。
趙駒上前一步,擋在林如海身側,目光掃過廳內眾人,而後對著汪德海沉聲道:“汪家大逆不道,意圖謀害朝廷特使,這個罪名,夠不夠讓你汪家滿門抄斬?”
汪德海聞言一愣,隨即扶著太師椅扶手,笑道:“侯爺說笑了,我汪家安分守己,與朝廷特使素無往來,何來謀害一說?
侯爺若是想給我汪家扣罪名,也該找個像樣些的由頭才是…”
他話還沒說完,便見趙駒忽然俯身,從一旁牆角迅速拾起一個青瓷花瓶,猛地揚手擲在自己腳邊。
“砰”的一聲脆響,花瓶應聲碎裂,瓷片四處飛濺。
趙駒轉過頭,對著身後一眾親信沉聲下令:“你們還在等什麼?!”
王虎最先反應過來,眼底瞬間燃起興奮的光芒,猛地抽出腰間長刀,大喝一聲:“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暗藏兇器,對侯爺動手!
兄弟們,給我拿下這群反賊!”
話音未落,他已率先帶人衝向內廳。
後面的鹽兵、衛所兵卒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有人帶頭,立刻拔刀跟上,鋼刃出鞘的“噌噌”聲此起彼伏,在廳內迴盪。
汪德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在了原地,他看著滿地瓷片,又看看殺氣騰騰衝進來的兵卒,整個人都懵了。
他剛想破口大罵趙駒不講武德,可此刻哪還有人理會他?
王虎一把揪住汪德海的衣襟,將他從太師椅上狠狠地拖拽下來,膝蓋猛地一頂他的後腿彎:“還想狡辯?
方才擲出兇器意圖行刺侯爺,當我們都瞎了不成?”
汪德海被王虎膝蓋頂得腿骨生疼,整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疼得額頭直冒冷汗。
他仍梗著脖子,對著趙駒高聲喊道:“侯爺!你這般顛倒黑白、栽贓陷害,難道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治你一個濫用職權、構陷忠良之罪?”
趙駒聞言,卻緩緩蹲下身,一把揪住汪德海的衣領,迫使他抬頭與自己對視。
天子劍的寒光映在趙駒眼底,襯得他神色愈發冷厲:“忠良?你汪家勾結甄家、壟斷鹽運、草菅人命,也配稱‘忠良’?”
他指了指滿地瓷片,語氣帶著幾分嘲弄:“方才你若安分認罪,或許還能留你汪家幾分體面。
可你偏要狡辯抵賴,欺負我岳父大人過於守規矩,那也別怪本侯不講武德了!”
既然汪德海不肯認罪,那便只能給他安一個“現行犯”的罪名。
到時候汪家人的骨灰都被揚了,縱使甄家權勢滔天又能如何?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
汪德海氣得渾身發抖,卻被王虎按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衛所兵將廳內的汪家人盡數按倒。
一時間,廳內女眷的啜泣聲與兵卒的喝令聲混作一團。
林如海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如鬧劇般的一幕,緊繃的臉色終於緩和了幾分。
趙駒鬆開攥著汪德海衣領的手,起身轉頭看向林如海,語氣帶著幾分徵詢:“岳父大人,汪家眾人已盡數拿下,接下來如何處置?”
林如海的目光緩緩掃過被按在地上、個個面露惶恐的汪家人,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腰間玉帶。
這些人,便是害死他妻兒,讓他數次身陷險境的幫兇。
過往的悲痛與憤怒在此刻交織在一起,林如海眼底最後一絲猶豫被徹骨的寒意取代,只餘下壓抑多年的痛快。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冷得沒有半分溫度,對著趙駒沉聲道:“這汪家人,害了玉兒她母親,還屢次對我們父女痛下殺手,留著也是禍患,直接處理了吧。
也算是給玉兒她母親,以及那些被他們盤剝至死的百姓一個交代。”
這話一出,廳內瞬間陷入死寂。
汪德海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掙扎著想要起身:“林如海!你敢!”
趙駒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意,對著王虎使了個眼色。
王虎立刻心領神會,一腳踩在汪德海的背上,將他重新按回地上,厲聲喝道:“死到臨頭還敢叫囂!等你到了陰曹地府,再去找人訴苦吧!”
說著,王虎手中的長刀猛地舉起,寒光在廳內一閃而過,隨即重重落下。
“噗嗤——”
刀刃入肉的悶響與淒厲慘叫同時炸開,汪德海的頭顱應聲滾落在地,鮮血噴濺在紅木地板與周圍兵卒的衣袍上。
那雙圓睜的眼睛裡還滿是難以置信,顯然是死不瞑目。
“爹!”
“老爺!”
廳內的汪家女眷與男丁瞬間崩潰,驚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有膽小的女眷甚至直接被嚇暈了過去。
汪家長子掙扎著想要撲過來,卻被身旁的衛所兵死死按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汪德海的屍體倒在血泊中,雙目赤紅地嘶吼:“林如海!趙駒!我汪家與你們不共戴天!”
趙駒冷冷瞥了他一眼,對王虎道:“聒噪。”
王虎會意,提著還在滴血的長刀上前,又是一刀落下,汪家長子的嘶吼戛然而止,屍體軟軟地倒在地上。
接連兩人被殺,廳內的哭喊聲瞬間弱了下去,餘下的汪家人被嚇得渾身發抖,再沒人敢出聲反抗,只剩下壓抑的啜泣與粗重的喘息。
林如海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與蔓延的血跡,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閉了閉眼,彷彿是在告慰亡妻的在天之靈。
再睜開眼時,他對著林壽沉聲道:“剩下的男丁一併帶往後院處置,女眷押入大牢,等候朝廷發落。”
“遵命!”林壽拱手應了一聲。
眾多鹽兵上前拖拽著剩下的汪家男丁向外走,那些人早已沒了反抗的力氣,只能被像拖死狗一樣拖出內廳;
而汪家女眷則被反綁雙手,由鹽兵押著,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面。
不多時,內廳便恢復了安靜,只餘下滿地的血跡與碎裂的瓷片,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血腥與殘酷。
林如海站在原地,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走吧,去看看玉兒。”
與此同時,汪家宅邸外,馬車內,林黛玉正透過車窗縫隙向外望去。
當看到一眾汪家女眷被反綁著雙手,由鹽兵押解著從府內出來,個個髮髻散亂、衣衫不整,哭哭啼啼地踉蹌前行時,她澄澈的眼眸中先是閃過一絲不忍。
同為女子,她雖知曉這些人享受著汪家盤剝來的富貴,卻也難免對其落難之景生出幾分惻隱。
但這絲不忍轉瞬即逝,很快便被她強行收斂。
紫鵑在一旁看著,忍不住低聲道:“姑娘,這些人看著也怪可憐的……”
林黛玉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平靜無波:“可憐?她們今日之淚,焉知不是昔日他人血淚所化?享用著帶血的富貴,大廈傾頹時,又豈能獨善其身?
這世間因果,原是最公平不過的。”
紫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瞥見一臉平靜的林黛玉,話到了嘴邊還是嚥了回去,只默默垂下眼,不再多言。
兩人剛想再透過車窗看看外邊的景象,卻聽見馬車外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帶著幾分出塵的淡然,緩緩說道:“無量天尊。
林施主近十年時間沒見,倒是越發地知曉‘因果’二字,悟透佛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