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隔肚皮,若是有哪個大膽的趁亂從中貪墨,私藏了汪家的財物,日後追查起來倒也是件麻煩事。”
他語氣誠懇,條理清晰,彷彿真的只是在擔憂財物之事。
林如海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深深看了趙駒一眼。
略一思索,他便順著他的話笑道:“原來如此,倒是賢婿考慮周全,那我便回去盯著庫房那邊,清點財物,防止有人貪墨。
你在外邊,務必注意保護好玉兒,切不可讓她出事。”
“岳父放心!”
趙駒拱手應下,“有小婿在,定不會讓林妹妹受半分傷害。”
林如海點了點頭,不再多問,轉身便朝著汪家宅邸內部走去。
等林如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汪家宅邸的深巷之中後,趙駒臉上的從容笑容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厲。
他不再耽擱,邁開腳步,徑直朝著馬車那邊走去。
沿途的鹽兵與衛所兵卒見他過來,皆是恭敬地拱手行禮。
趙駒只是輕輕擺了擺手,隨口吩咐道:“繼續警惕,不得懈怠。”
兵卒們齊聲應下,重新恢復了戒備姿態,卻依舊對馬車周遭的異常毫無察覺。
趙駒快步來到馬車旁,目光落在那層淡淡的光暈上,想來這便是幻境的屏障。
由於他本就有著能看破幻境的能力,深吸一口氣之後,抬步便踏入了光暈之中。
剛一進入,馬車前道士與妙齡少女的身影便清晰地映入眼簾。
趙駒甚至能聽到車廂內林黛玉與道士的爭執聲。
趙駒目光一凝,仔細觀察著兩人。
道士莫約四十來歲,氣質相當頗為,即便是不當道士,也是地方鄉紳級別的人物。
而那妙齡少女雖垂首立著,腕間的羊脂玉串卻在微微顫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竟是顯得有些古怪。
見著情況有些緊急,趙駒不再猶豫,徑直出聲問道:“你是太虛幻境的人?”
道士聽到聲音,猛地轉身,握著卷軸的手微微顫抖:“你……你怎會闖入貧道的幻境?”
趙駒冷笑一聲,語氣中滿是不屑,目光銳利地掃過道士:“派你來使壞的人,沒告訴你這等手段在本侯面前不頂用嗎?”
他刻意加重“本侯”二字,周身的威壓瞬間散開,讓道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那道士聞言,瞳孔驟然收縮,盯著趙駒的臉反覆打量,眼中閃過一絲驚懼,聲音都帶上了明顯的顫抖:“勇,勇毅侯?”
顯然,他對於趙駒的名號與手段早有耳聞,只是滿心疑惑。
自己明明是等趙駒和林如海進了汪家宅邸,確認他們短時間內不會出來才敢現身佈下幻境,為何他們竟出來得這麼快?
這汪家好歹也是這揚州城數一數二的商戶,在趙駒面前竟是這般不頂用?
就在道士心神不寧之際,趙駒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那道士身旁的妙齡尼姑垂著的頭顱微微抬起,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欣喜。
雖只是一瞬,卻被他精準捕捉到。
趙駒心中泛起一絲疑惑,卻沒功夫細想,注意力重新落回道士身上。
待看清道士的容貌時,他眼中忽然閃過幾分古怪。
這道士的眉眼輪廓、鼻樑弧度,竟讓趙駒莫名覺得有些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具體是何時何地。
他皺了皺眉,語氣愈發冷冽:“你既知本侯的厲害,還敢在大景朝疆域內用幻境使壞,是警幻仙姑給你的膽子,還是背後另有他人指使?”
道士被趙駒的質問逼得連連後退,握著卷軸的手愈發用力,指節都泛了白。
他張了張嘴,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顯然是被趙駒的氣場與身份震懾住了。
而那妙齡尼姑聽到警幻仙姑的名號先是心頭一震,又聽趙駒那滿不在乎的語氣,眼神大亮。
此刻她已經悄悄抬起頭,目光不斷在趙駒與道士之間來回掃視。
車廂內的林黛玉聽到趙駒與道士的對話,心中徹底安定。
她掀開簾幕,對著趙駒輕聲道:“表哥,這道士方才還稱與我家有舊,提及人參養榮丸的藥方,不知想要做什麼。”
趙駒點了點頭,轉向那道士,語氣帶著幾分探究:“據本侯所知,人參養榮丸的藥方應當是由一癩頭和尚給我岳父岳母的,你是他什麼人?欲意何為?”
道士臉色一白,強擠出一絲笑容,聲音乾澀:“侯爺所說之人,乃是貧道師伯……”
話未說完,便被趙駒打斷。
他面上浮現出古怪之色,挑眉反問:“你一個修道的道士,叫一個和尚師伯?這倒是新鮮,難不成你們師門還是佛道雙修?”
趙駒這話直戳要害,瞬間讓道士語塞。
他顯然沒料到趙駒的關注點這般奇特,只能訕笑幾聲,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句解釋的話。
見道士這般心虛模樣,趙駒不再廢話,右手猛地抽出腰間的寶劍,劍刃寒光閃爍,直指道士:“既然不肯說實話,那就隨本侯回府一趟,好好問問清楚!”
道士見趙駒動了真格,臉色驟然大變,也顧不上再掩飾。
他猛地一甩手中的泛黃卷軸,卷軸“唰”地一聲展開,紙面瞬間爆發出刺眼的靈光,將他與身旁的妙齡尼姑牢牢包裹。
趙駒見狀,心中一急,提劍便要上前阻攔。
可那靈光速度極快,不過眨眼間,便帶著道士與尼姑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空氣中殘留的一縷檀香。
趙駒望著空蕩蕩的馬車前,心中有些懊惱。
先寧國公的那柄大槍放在了林府,未曾隨身攜帶,此刻僅憑手中寶劍,想要破去那道士的法術卻是有心無力。
本想將人留下問清楚人參養榮丸與癩頭和尚的事,沒想到還是讓他們跑了。
另一邊,距離汪家宅邸莫約四五里地的一座道觀內。
靈光乍現,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氣流波動,兩道身影有些狼狽地出現在一間陳設古怪的屋子裡,赫然是方才從汪家宅邸逃脫的道士與妙齡尼姑。
那道士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形,臉色略顯蒼白。
而妙齡尼姑的情況則是要好一些,只是鬢邊的髮絲有些散亂。
剛站穩腳跟,妙齡尼姑便好奇地打量起屋裡的擺件裝潢。
按說出家人的清修之地,居所本應極簡素淨,可這道士的房間卻是截然不同。
床頭的小几上,擺著幾件江南民間常見的幼兒玩具:褪色的布老虎、磨損的木陀螺,雖顏色早已褪去,表面卻被擦拭得一塵不染,透著幾分精心呵護的痕跡。
窗邊的掛鉤上,還掛著一隻破舊的紙鳶,鳶身的彩紙已經起皺,線頭更是斷得乾乾淨淨,顯然是被閒置了許久。
更讓人詫異的是,枕頭邊竟還放著幾樣小巧的孩童髮飾,有繡著碎花的布制髮帶,還有綴著小銀鈴的髮釵,樣式精緻。
尼姑眉頭微微蹙起,心中納悶不已。
若不是多日相處,深知這位師兄絕非旁門左道,此刻她幾乎要疑心,這會他正用孩童修煉什麼採補邪術了。
道士似未察覺尼姑的異樣,只抬手將懷中緊護的卷軸取出,轉身走到屋中香案前,小心翼翼地將卷軸平攤開來。
看著卷軸已是變得黯淡無光,他輕輕嘆了口氣,頗為心疼道:“經此一事,這法寶沒個半年功夫怕是不能恢復了。”
尼姑的目光從屋內擺件上收回,落在那捲軸上,眼中閃過好奇之色,忍不住問道:“師兄,方才在汪家宅邸,為何不直接將那絳珠仙草帶走?”
道士聞言,臉上的心疼又添了幾分無奈,面色一苦:“你當師兄我不想?
方才我一靠近絳珠仙草,正想動手時,卻突然察覺到那絳珠仙草身上隱隱傳來一股威脅。
那感覺極淡,卻也極兇,彷彿我只要一碰絳珠仙草,就會立刻大禍臨頭。”
他頓了頓,語氣多了幾分篤定,“想來應當是那勇毅侯,在絳珠仙草身上放了什麼皇家之物鎮著,才會有這般威懾力。”
尼姑聽完,眼中的疑惑漸漸散去,瞭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又皺起眉問道:“那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道士垂眸看著香案上黯淡的卷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邊的木紋,眉頭擰成一團,陷入了沉思。
屋內一時只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他才緩緩抬起頭,臉上的無奈更甚,語氣帶著幾分沉重說道:“還能怎麼辦?只能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如實告知了!
那絳珠仙草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性子竟變得這般冷硬,哪裡是師尊他們說的那樣敏感多疑、憂鬱多愁?得儘快跟他們知會一聲。”
與此同時,汪家宅邸門前,林黛玉望著那兩道身影消散的方向,縱使之前趙駒曾跟她提過僧道的手段,此刻仍是被這超出常理的場景驚得愣住。
旁邊的紫鵑更是不堪,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神裡滿是難以置信,連平日裡時刻記掛的主子都忘了顧及,只呆呆地看著外邊,顯然世界觀正在遭受強烈的衝擊。
片刻後,林黛玉率先回過神來,目光轉向一旁眉頭微蹙的趙駒,語氣中帶著幾分擔憂問道:“表哥可有什麼大礙?”
趙駒聞言,緩緩鬆開緊蹙的眉頭,擺了擺手,聲音溫和:“無妨,不過是些旁門小術,並未傷著我。”
待林黛玉神色稍緩,他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之後,將手伸進自己的袖子裡,摸索片刻後,掏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條。
趙駒緩緩展開紙條,上面只寥寥數語,赫然寫著“今晚子時,此處見”六個字,字跡娟秀清麗,顯然是女子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