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萬籟俱寂,林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將三人的身影班駁地映在雕花窗欞之上,增添了幾分靜謐。
林如海身著一襲素色常服,端坐於紫檀木書桌之後,目光溫和中帶著幾分關切與凝重,落在趙駒身上。
林黛玉則靜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手肘輕搭扶手,指尖不自覺地捻著絲帕一角。
她神色雖平靜如水,卻也不時抬眼望向趙駒,眼中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憂慮。
待趙駒將白日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林如海父女二人聽後,書房內陷入了一片沉寂,唯有燭火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噼啪”聲,在空氣中輕輕迴盪。
林如海沉吟片刻,眉宇間的褶皺漸漸擰成深溝,面色也變得愈發沉重。
他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憂慮:“賢婿的意思是,無論是白日裡那裝神弄鬼的道士,還是早些年上門聲稱玉兒命中帶劫的癩頭和尚,實際上都是衝著玉兒來的?”
趙駒迎上林如海那凝重的目光,緩緩點頭,眼神堅定而沉穩。
“可是,為何?”
林如海猛地攥緊了手中的茶盞,青瓷杯壁在他的用力之下,微微泛白,壓抑已久的怒意終於衝破了表面的平靜。
“我林家世代書香門第,從未與人結下這等邪祟仇怨,更不曾招惹過那什麼太虛幻境裡面的人!
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非要盯著玉兒不放?”
坐在一旁的林黛玉聞言,捻著絲帕的手微微一頓,澄澈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悵然。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幼時那段藥石不離口的日子,想起那癩頭和尚“斬斷塵緣方可平安”的瘋言瘋語,再聯想到白日裡那道士的詭異行徑,心口像是被細密的針扎著,隱隱作痛。
但她還是強忍著心中的不適,輕聲開口勸慰道:“父親莫要動氣,左右這會有表哥在,沒叫他們得逞。”
林如海聞言,目光落在女兒那略顯蒼白的臉頰上,語氣中滿是疼惜:“可那些人一日不除,你便一日不得安寧,哪有天天防賊的道理?”
趙駒見林如海憂心難平,上前一步,輕聲勸慰道:“岳父大人不必過於擔心。
林妹妹甚少出門,且這類自詡超凡脫俗的修士,最是忌諱高官府邸,一般不會輕易闖入。”
他話鋒微轉,手不自覺地摸向袖中那張摺疊整齊的紙條,繼續說道,“況且,等今夜稍作準備,小婿便帶人去城中道觀、僻靜巷弄搜一搜那道士的蹤跡,定要尋到他的落腳之處。”
林如海聞言,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但眼中仍難掩顧慮之色。
他連忙追問:“你說他們忌諱高官府邸,這是何等說法?可曾有依據?你深夜帶人去搜,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趙駒唇角勾起一抹淺笑,語氣篤定:“岳父放心,這說法是小婿先前找一位熟悉修士習性的道婆打聽來的,後來幾次遭遇僧道糾纏,也證實了她的話沒錯。
他們雖會用幻境在外尋釁,卻極少敢踏足官府宅邸,就算是有,代價也極大,一般厲害些的護院就能收拾了。
岳父大人的府邸雖然比不得小婿家裡和寧榮二府,但這會林妹妹身上有小婿送的玉牌,應當是沒什麼事。”
白天他欲對那道士動手時,並未攜帶先寧國公的大槍,只用了安朔帝賜的天子劍。
可那道士見了劍刃寒光,竟當場露了怯意,連手中的卷軸都有些握不穩。
加上他沒像癩頭和尚、跛腳道士那般直接對他動手,想來安朔帝御賜的這類物件,也有著傷到修士的作用。
林如海聽趙駒說得條理分明,懸著的那顆心終於稍微鬆了口氣,指尖緊繃的力道也緩了幾分。
可轉念想到趙駒提及“府邸比不得小婿家裡和寧榮二府”,他心裡又莫名掠過一絲不爽,偏生又不好發洩出來。
畢竟,自己這個巡鹽御史的官職品級,的確是有些低了。
這念頭一冒出來便壓不住,他暗自盤算,等揚州鹽務的事了結,說什麼也得找安朔帝請個更高的官位,至少得讓林府能護住他的玉兒才行。
壓下心中的計較,林如海抬眼看向趙駒,問道:“你送了玉兒什麼玉牌竟有這般效用?且拿來我看看。
等明兒我讓人照著樣子多做幾個,讓玉兒貼身帶著,也好以備無患。”
這話一出,趙駒的神色瞬間變得有些古怪,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
一旁的林黛玉也愣了一瞬,澄澈的眼眸裡飛快閃過一絲無奈,父親竟想“照著做”,這玉牌哪是能隨便仿製的?
趙駒輕咳一聲,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轉頭對林黛玉道:“林妹妹,既然岳父大人想看,你便拿出來給他瞧瞧就是。”
林黛玉瞪了眼努力憋笑的趙駒,輕輕給他翻了個白眼,指尖卻已動作輕柔地解開腰間繫著的藕荷色荷包。
她小心翼翼地從荷包裡取出那塊刻有‘如朕親臨’四個字的玉牌,遞到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指尖剛觸到玉牌的冰涼溫潤,目光掃過那四個篆字時,整個人卻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他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瞬間停滯,先前還帶著幾分輕鬆的面色,此刻只剩全然的震驚與敬畏。
“這、這是……”
他聲音發顫,手指輕輕摩挲著“如朕親臨”四個字,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他雙手捧著玉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腰背挺得筆直,頭顱低垂,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這四個字代表的威嚴,遠非他一個巡鹽御史所能輕怠,畢竟如朕親臨,哪有不跪拜的道理?
“父親!您這是作甚!”
林黛玉見狀,驚得猛地站起身,絲帕從指尖滑落也渾然不覺。
她快步上前想要攙扶,可她自幼受的教養裡,也知皇家器物的分量,見林如海行此大禮,自己也不敢怠慢,連忙跟著屈膝跪下,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一旁的趙駒,眼底滿是慌亂與無措,像是在詢問該如何收場。
趙駒也沒料到林如海反應會這般大,連忙上前兩步,伸手去扶:“岳父快請起!這會書房裡只有咱們自家人,沒外人在場,何必拘著這麼多繁文縟禮?”
林如海這才緩緩直起身,趙駒順勢將他扶著坐回椅上,又轉身伸手,將仍跪在地上的林黛玉也拉了起來。
林如海坐穩後,目光掃過趙駒扶過林黛玉的手,暗自朝他瞪了一眼,語氣帶著幾分嚴肅:“自家人歸自家人,可皇家威嚴不能忘!
便是私下裡,也得對陛下、對皇家器物存著敬畏之心,哪能這般隨意?
今日是在府中,若是傳出去,說我林如海見‘如朕親臨’玉牌不行大禮,豈不是要落個大不敬的罪名?
即便你是侯爵,平常時也得多注意著些!”
趙駒知道林如海是恪守禮制,也不反駁,只笑著點頭:“岳父說得是,是小婿考慮不周了。
只是眼下要緊的是追查那道士的蹤跡,護好林妹妹,禮制上的事,往後小婿定多留意。”
林黛玉站在一旁,悄悄將玉牌塞回荷包繫緊,聽著兩人對話,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
她看了眼仍帶著幾分嚴肅的父親,又瞧了瞧主動讓步的趙駒,輕聲道:“父親也是擔心失了禮數,表哥莫要在意。”
林如海聞言,心中雖仍有不爽,但還是沒有過於計較。
這小子雖偶爾不拘小節,卻事事將玉兒的安危放在首位,連“如朕親臨”的玉牌都肯送出,這份看重遠比禮制細節更要緊。
他沉默片刻,眉頭又微微蹙起,看向趙駒的目光滿是擔憂:“既然那道士忌憚官府宅邸與皇家器物,不敢輕易上門,倒不如……由得他去?
畢竟是能佈下幻境的異人,駒哥兒你雖武藝高強,終究是凡夫俗子,若夜裡搜捕時真對上,萬一有個閃失……”
“岳父大人放心!”
趙駒不等他說完便出聲打斷,“先前小婿已跟太虛幻境的人對上過幾次,不管是那癩頭和尚還是跛腳道士,都沒能討到好處。
況且,小婿也不是沒有能反制他們的手段。”
林如海見他胸有成竹,緊繃的下頜線稍稍柔和,緩緩點了點頭,不再堅持勸阻。
這時,林黛玉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荷包,指尖觸到玉牌的溫度,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眼睛猛地睜大,沒忍住低撥出聲。
趙駒與林如海同時轉頭看向她,異口同聲地追問:“怎麼了?”
林黛玉迎上兩人關切的目光,指尖攥著荷包邊緣遲疑了片刻,還是將之前在路過汜水鎮的時候,遇到地方官員滋擾,以及她果斷將人拿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兩人聽了。
這話一出,趙駒神色如常,只微微頷首,他早知道林黛玉聰慧有主見,做得出這等事。
可林如海卻瞬間僵住,端著茶盞的手頓在半空,眼神裡滿是震驚,下意識轉頭看向趙駒。
見趙駒非但沒有絲毫不滿,反而眼底帶著幾分讚許,他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連呼吸都順暢了些。
林如海並非覺得林黛玉拿了知縣是麻煩,只是現在的世家教養女兒都是恪守“大家閨秀”的規矩。
林黛玉這般直接拿下朝廷命官的行徑,在外人看來已是膽大包天。
他怕的是趙駒會覺得林黛玉行事失了閨秀本分,心裡有芥蒂。
林如海輕咳一聲,壓下心中的波瀾,看向林黛玉時語氣已恢復平和:“這倒沒什麼大礙。
那會船隊上只有你一個,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你臨機做出這等決定,倒也合情合理。
況且,我先前也聽過風聲,汜水鎮的官員本就和揚州城的鹽商走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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