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先前那般殷勤上門想拜見駒哥兒,說不定就是受鹽商所託,來打探你和駒哥兒的行蹤。
對了,那些被你拿下的官員,此刻還在船上?”
林黛玉見父親不僅沒有責怪,反而體諒她當時的處境,一直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地,長長地鬆了口氣。
可當她憶起後續之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聲音輕柔如微風:“是女兒的疏忽……先前到家時太過激動,竟忘記將人一同帶下來了。”
這話剛落,趙駒心中便默默為那群官員捏了把汗。
許是因為今天中午林黛玉抵達揚州城時,由於前一天晚上船隊遭遇襲擊,混亂之中,船隊上的人竟也將這一群人給遺忘了……
林如海聽罷,神色未變,當即起身走到書桌前,動作沉穩地提筆蘸墨,寫下一封短箋。
隨後,他喊來府中親信:“速速將此信送往揚州知府衙門,讓知府派人去船隊提押那些汜水鎮官員。”
待親信領命匆匆離去,書房內的事也算暫告一段落。
趙駒抬眼望了望窗外愈發濃重的夜色,知道約定的子時將近,便向林如海拱手告辭:“岳父,時辰不早了,小婿需得去安排夜裡搜捕的事,先行告退。”
林如海點頭應下,眼中滿是關切,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
隨後,他便目送趙駒和林黛玉兩人離開書房。
出了書房門,夜色如墨,籠罩著林府庭院,只有廊下掛著的燈籠透出暖黃的光,在寂靜中搖曳。
趙駒與林黛玉並肩走在青石板路上,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林黛玉攥著絲帕的手輕輕收緊,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抬眼看向身旁的趙駒,輕聲問道:“表哥,今日那道士、還有從前的癩頭和尚,他們這般針對我,究竟是為何?
你先前說與太虛幻境裡的人對上過幾次,可知曉其中緣由?”
趙駒腳步微頓,心中泛起一陣糾結。
林黛玉前世為絳珠仙草、淚還神瑛侍者的過往,他早已知曉,可這等超出凡俗認知的舊事,若貿然說出口,不知她能否接受?
他沉吟片刻,終究還是決定暫時緩一緩,轉頭對林黛玉溫聲道:“今兒天色確實晚了,妹妹一路奔波本就勞累,且先回房歇息養神。
關於那些人的緣由,等明兒一早,表哥再慢慢講給你聽,可好?”
林黛玉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可瞧著趙駒眼底的鄭重,也知曉他此刻定是有要緊事要辦。
夜裡搜捕本就兇險,她不願再用疑問分他的心,更何況趙駒是因為她才這般忙碌?
她輕輕咬了咬下唇,緩緩點頭:“我曉得了,表哥在外務必多加小心,早些回來,不必勉強。
左右我不常出門,應當不會再輕易撞見那道士。”
趙駒見她這般體貼,心中一暖,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語氣帶著幾分笑意:“這個我自然知曉,你放心就是。
對了,晴雯和香菱兩個丫鬟,你一路帶過來,可在府中安置妥當了?”
趙駒這話一出,話音未落,自己卻忽然愣住,腦海中猛地浮現出白天那道士的樣貌。
怪不得白天見那道士時總覺得眼熟!
林黛玉見他突然駐足發怔,眼神放空,不由關切地追問:“怎麼了表哥?
晴雯和香菱兩個白天留在府裡收拾我帶回來的行李物件,都安置妥當了,可是有什麼事情?”
趙駒這才回過神,壓下心中的猜測,對著林黛玉溫聲笑了笑:“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有幾句話要叮囑她們,妹妹一路勞累,快些回房歇息吧。”
林黛玉心中雖仍有疑惑,可瞧著趙駒不願多言的模樣,也知他定是有要緊事盤算,便不再追問,輕輕點了點頭:“那表哥也早些歇息,夜裡行事千萬小心。”
說罷,她喚上候在廊下的紫鵑與雪雁,轉身朝著自己住的院落方向走去。
趙駒立在原地,目送著林黛玉的身影消失在迴廊拐角,臉上的笑意才漸漸斂去。
他不再耽擱,快步朝著林如海為他安排的東跨院走去。
剛推開院門進了屋子,便聽見外間傳來細碎的爭執聲,顯然是晴雯與香菱兩個丫鬟在拌嘴。
兩人見趙駒推門進來,頓時住了口,連忙一前一後迎上來。
趙駒目光在兩人面上掃過,心中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不等他細想,晴雯已上前一步,捧著備好的素色外袍道:“侯爺一路勞頓,奴婢已備好熱水,您先更衣沐浴解解乏?”
趙駒連忙擺了擺手:“不必了,我還有些事情得出門一趟,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回來,你先回房睡就是,不必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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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汪家宅邸,像一頭蟄伏在暗夜中的巨獸,連風掠過院牆的聲音都透著死寂。
硃紅大門緊閉,門上交叉貼著兩張泛黃的封條,是昨日剛貼上的,邊角被夜風捲得微微翹起,在朦朧月色下泛著冷硬的光。
空氣裡沒有尋常宅邸該有的煙火氣,反倒飄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硝煙味,混著塵土與枯草的氣息,隱隱縈繞在門扉四周。
門口的兩尊石獅子沾著些灰黑色汙漬,不知是硝煙殘留,還是抄家時剮蹭上去的穢物,在夜色裡顯得格外沉鬱。
宅邸北側的石板路上,一道纖細的白色身影正快步趕來。
那是位身著素白襦裙的妙齡女子,裙襬被夜風掀起細碎的弧度,髮間僅簪著一支玉簪,腳步急促卻不失輕盈。
她遠遠望見汪家大門前立著一道黑色身影,身形挺拔如松,正靜立在封條前,不由得面露喜色,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袖中的絹帕,腳步又加快了幾分,顯然是特意尋這身影而來。
可隨著距離縮短到不足十步,女子的腳步卻猛地頓住。
她手臂上的寒毛瞬間豎起,後頸一陣發涼,心中陡然竄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那感覺如同在荒林裡撞見蟄伏的猛虎,自己彷彿成了被牢牢鎖定的獵物,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女子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可想起臨行前自己以先天神數推演的結果,卦象分明顯示此番行事順遂無虞,便又咬了咬下唇,壓下心頭的悸動,重新抬步朝那道黑色身影走去。
只是腳步已不如先前輕快。
汪家大門前,趙駒正靜立著觀察封條上的字跡,眼角餘光早已捕捉到那道白色身影。
見她從遠處奔來,中途卻驟然停頓,雖只是轉瞬即逝,卻仍是被他察覺到了。
倒還是個敏感的。
趙駒目光不動聲色掃過宅邸兩側的巷口。
那裡正埋伏著兩支火銃隊,牆角陰影處還藏著兩尊小型火炮,炮口早已對準了大門前的空地。
女子緩步走近,月光終於清晰照亮她的面容:眉如遠山,眸似秋水,只是眉宇間帶著幾分出塵的清冷。
待看清趙駒的模樣,她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真切的欣喜,先前的不安消散了大半,顯然確認了眼前人正是白天那道士口中的勇毅侯。
趙駒鼻尖微動,聞到女子身上縈繞著一縷淡淡的檀香,不止凡俗廟宇的煙火氣,還帶著幾分清苦的藥香。
他心中對女子的身份有了幾分猜測,卻不繞彎子,徑直開口問道:“你是尼姑?深夜邀我來這封了門的汪家宅邸,意欲何為?”
女子聞言先是一愣,顯然沒料到趙駒如此直接。
隨即她斂去眼中的欣喜,雙手合十對著趙駒微微躬身,口中唸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侯爺慧眼,貧尼確實是出家人,來自蟠香寺,法號妙玉。”
她聲音輕柔卻清晰,目光落在趙駒腰間的天子劍上,又快速移開,語氣帶著幾分鄭重:“今夜約侯爺在此相見,是有些事情想與侯爺細說。”
趙駒聞言,眉梢微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指尖輕輕摩挲著天子劍的劍柄:“你既與白天那道士一同出現,想來是一夥的,這會單獨找上門,倒是稀奇。”
妙玉垂眸避開他的目光,語氣多了幾分鄭重:“侯爺誤會了,白天那人道號空虛,是貧尼師伯的弟子,卻並非與貧尼一路。
今夜貧尼要說的事,與他關係不大,關乎的是……更緊要的人。”
“哦?”趙駒往前半步,周身的壓迫感又重了幾分,“你想說什麼?”
妙玉攥緊了袖中的絹帕,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抬眼看向趙駒:“侯爺可知靜怡師太?”
趙駒皺眉思索片刻,記憶中並無這一號人物,遂緩緩搖頭:“本侯未曾聽過這名號。”
妙玉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卻未停頓,又追問:“那……警幻仙子呢?”
趙駒聞言,眸光驟然一沉,眯起眼反問:“白天在幻境中,你不是已然知曉本侯認得她?怎麼,這會又問起?”
妙玉見他神色凝重,卻反而鬆了口氣,雙手合十的指尖微微發顫:“既如此,貧尼斗膽一問,侯爺可有法子對付那警幻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