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之後,程氏無所事事。
從前,雪鳶、杜順家的還在時,她總能與她們說些閒話打發光陰。可如今,伺候在身邊的,是老夫人派來的松影,她便沒有了動嘴的慾望。
用了午膳後,她在榻上閉目養神,躺著躺著,竟打起了盹兒來。
不用打理中饋後,她操心的事兒少了許多,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
在夢裡,她的衡哥兒中了狀元,騎著高頭大馬在人頭攢動的鬧市中巡街。全京城的貴夫人們攜著適齡女兒齊齊上門,她則高坐在婆母的堂屋首位,笑得眉眼彎彎,逐一接受貴女們行禮。
其中不僅有菩提寺中見過的禮部尚書之女許文清,還有戶部尚書千金、鎮國大將軍府小姐,甚至還有一位郡主。
人來得真多啊!
她好得意、好開懷,忍不住笑出聲來,誰知剛“哈”了一聲,便被自己吵醒了。
地龍燒得太熱,她覺得口乾舌燥,用手背擦了擦嘴,喚道:“松影,倒杯茶來。”
日子久了,白菊茶也喝出了些滋味來。可松影剛捧著茶盤進屋,便聽到有人快步來稟:“閩西的表小姐到了!現正在老太太偏廳裡,與二太太一起,二太太請太太去呢!”
程氏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喃喃自語了好幾遍“閩西來的表小姐”,才猛地一拍大腿道:“是瑾娘來了!”
寄出加急回信也不過是年前的事,如今已是正月十三,滿打滿算不過二十多日。若不是快馬加鞭、輕裝前行,怎的也得上元節之後才到。
顧不得細思,程氏忙讓松影給她整了整因午睡而稍顯凌亂的髮髻,便急匆匆往正院去。
鄧瑾娘此番上京,確實如程氏猜的那樣,來得匆匆忙忙。
她的母親花了大錢,央了商隊,將她塞進馬車,急趕而來。
母親臨行前叮囑她:“你姨母什麼時候加急給我回過信?能不放著個把月再給我回信已是不易。”
“可見,她是有意讓你與衡哥兒一處的!我的好閨女,趕緊上京吧。你姨母耳根子軟,主見又少,千萬別去得晚了,讓她改了主意。”
母親急急躁躁得連個箱籠都沒給她準備,待抵達杜府門前時,挽著包袱的鄧瑾娘簡直像個逃荒女子。
她深吸一口氣,攏了攏碎髮,盡力將自己收拾得清清楚楚後,才昂起頭,抬起手,一下一下扣響杜府正門的門環。
母親從小教導她:“你是老國公府家的外孫女,和那些尋常人家的女子不同。”
父親太過窩囊,不思進取,只做了個府學訓導,便安於現狀,她可不能像他。
她的前程,在京城,在杜府。
哪怕此刻落魄,她的身姿依舊高貴不凡,眼神堅定,絲毫不在意來往路人投來的探究目光。
大門剛開了一條縫,門房還未開口,她已一腳跨過杜府門檻。
好在,門房見了信後並未阻攔,立即就朝內通稟。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一名自稱清雲的機靈小廝前來,恭敬地喚了聲“表小姐”,便領著她往正院去。
她小時曾來過一回杜府,這些年在夢裡也夢了好些回。
母親常對她說,京城才是她的歸宿,她可千萬莫被閩西的青山綠水磨沒了心志。
鄧瑾娘一邊走,一邊望著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廊道、院落,心中騰起那纏繞多年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