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接一根燃燒的火把,或打著旋,或呈拋物線,或如折翼迫降的鳥,在空中掠過,然後掉進祭壇的柴堆。
一簇又一簇新生的火苗,在祭壇各處如花綻放,從柴堆的外圍,燒向中心。
而柴堆中心的少年,卻忽地挺直了背,仰著頭望向天空,默然無語。
咔嚓!
突然,
於無聲處,
有驚雷響動!
————(分隔線)
有數道流光,從大地拔起,升往深空。
不知距此地多遠,其光芒卻清晰可見。
他們是地位崇高的一界道主,是此方世界的最強者!
而天空之下,
一個衣著樸素,頭戴竹斗笠,正徒腳行走於一方荒蕪黃沙地的年輕男子,王之塵,
卻霎時昂起了頭,摁下笠尾,顯露出一雙黑亮凌厲的眼,仰望著空中那幾道各色流光,
嘴角抽搐著,
臉上驀地冷笑不已!
牽動起他眼下一公分近處的一道橫貫面部的刀疤,如活化的多足蜈蚣般,攀附、蠕扭,
使他原本大致俊俏清朗的面容,
看上去分外可怖!
回憶到剛才在心底突兀響起的女聲,他嘴唇蠕動,口中無聲諷刺著:
“一群只顧頭不顧腚的蠢貨,為了那所謂大計……”
“呵,道主!他日我若為道主……”
“……”
忽地,
他的耳朵微動。
他側頭,仔細聽去。
良久,
他搖搖頭,無奈地憤懣一聲:
“又一例!”
說著,他縱身而上,徒腳踏立於虛空,
“這群可恨的,惡人不倦的蚊豸……”
嘴上不滿地嘟囔著,
眼睛也沒閒著,踏空遠望。
忽地,他的思緒不知怎的飄遠,不由想到:
“要不是因為那事,我的元神受損,無法動用神念……”
他的話語一頓,冷哼一聲,臉上隱晦地露出了一絲恨意……
“哼!”
他卻是不願去回想那些糟粕事,將那絲恨意很好地再次收斂至面容下。
他表情變得平淡,在凝神之下,單純透過目力便辨認清了之前所聽聞的細微聲音所在的方位,
不多耗時,朝著辨清的方向,
便化作一道虹光,
無聲地,
劃天而去……
————(分隔線)
站立於雲層之上的王之塵,被雲霧遮掩了身形,理應未修法力的凡人是看不見他的。
但……那祭壇中心仰望著天空,此刻正被熾熱火焰圍簇的少年,眉眼間卻彷彿不帶著一絲恐懼,唯有一片平靜。
王之塵微皺眉頭,
暗暗思忖:他莫不是發現我了?
王之塵感覺的到,那少年的視線,正對著他腳下的雲層……
而眼見底下火炎即要蔓延至那少年的身上,他將這個疑惑暫且拋之腦後,
沒時間再看戲,
於是丹田內金丹跳躍,他感受到,飽滿的法力由丹田抽調至經脈周天,在身體中如浪潮般陣陣湧動,
他手掐小云雨訣,正欲召風喚雲以來降水澆火之際。
誰知,就在他完成此訣之前,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就在他的身旁,
突的炸響!
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炙熱陽剛的氣息,
讓他臉色一變,渾身一顫!
他驚駭!
知道這是即將要發生什麼危險變故的預兆。
顧不上再施小云雨訣,也顧不上什麼體面,狼狽地從天空迫降落地!
也好在他見勢不妙,跑得及時。
就在他落地的瞬間,一道巨大的電光,連線天與地,距他的後背僅三丈許,如亙古長存的古樹枝丫,在天地間中陡然劃過!
如在天地間破開了一道狹長的銀白口子!
王之塵只是被這外擴而出的微小電弧稍稍波及,就使得他半個身子酥麻難忍,渾身刺痛!
他的汗毛不可遏止地倒豎。
這便是天道的偉力!
就算他已是金丹真人,但在這般浩瀚宏偉,似海嘯傾覆的力量面前,
還是如螻蟻一般,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緊接著,
又是一幕驚奇的場景出現。
只看到一片烏蓬蓬的厚重黑雲,在原先只有幾片淡雲的祭壇上空,
乍現蹤影!
並霸道地擠開了空中多餘的那幾朵白雲。
這一片黑雲就像是被放入了水中的幹海綿一般,
彷彿四周的空氣中有著某種不明的營養物質,供其貪婪攫取,
以至於使其正處於一種飛速膨脹生長的過程中!
其速之快,其變化之劇烈,
就如同其背後有著另一方世界,並毫不吝惜地將自身擁有的雲朵,透過某處無形的空洞,不竭餘力地供應於此方天地,以致黑雲能夠達到一息一劇變的地步!
而在黑雲的身周,另有銀白色的電光,呈絲狀,忽生,
如一叢叢細長的銀蛇,張牙舞爪地揮舞著它們的蛇頭,挑動著它們的蛇尾,
在一副鋪滿天空的“黑甲衣”上,纏繞,攀生,
裝扮其好似神人之甲披。
而伴隨著黑雲,
銀色閃電向四周散開,射滿此間……
————(轉場)
黑雲下,
祭壇上,
火焰彷彿凝滯。
少年的衣服已被火焰吞噬,
看上去就像換上了一襲以火焰構成的燦烈長袍,頭戴著一頂赤紅“冠冕”。
他彷彿尚未感受到那般獨屬於火焰的熱烈,那是被奮力擁入懷中,如同身體要被擠壓碎般的炙痛!
他只是疑惑地低頭打量著自己這身嶄新裝扮,目露不解的錯愕……
祭壇外,
那些叫嚷的人群早已被這奇幻的異象驚得俯跪於地,全身抖搐。
他們是想要求雨,卻不是以一種這般恐怖,
如,如已被天神厭棄般的形式啊!
或許……或許!這便是上天對他們要祭獻小黎,所表示出的不滿!
想到這,村民們不禁要咬碎牙齒,
恨起了那個最初便主張要祭獻小黎的村長!
那個老男人說服了一眾村民,親手將小黎推向祭壇,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該死的老不死!”
“真真可恨!當我們不知道?就是你見財起意,害死了小黎的父母!”
“可不是!那白家兩口子死了後,村長那家可是又添了兩廂房!”
“害人的老貨!我們可沒沾到一點葷腥!這害人命的事可與我們無關!與我一家人都無關啊!”
“是嘞,是嘞,小黎父母死了後,我可還幫了她!沒我給她一口吃的,她早就餓死了!我沒幹壞事,反而乾的都是好事啊!只是一時昏頭,想保護我那早早喪父的小孫子——我那可憐的孫子啊,我只是不想讓他被抽到去做祭品而已啊!天神明鑑!天神明鑑!”
“是嘞!我們可都沒壞心!都是村長那一家乾的壞事呀!就說他那大兒子,僱人給他挖水渠。誰知等挖完要掏錢的時候就不認賬了!好說歹說,才給了每人半袋米!忒下作!還有他的小孫子!長得跟個球似的!仗著體型和他爺爺村長的名頭,到處欺負別家小孩!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還有他兒媳......所以求天神一定要知道,我們跟他們可不是一夥的啊!”
“要罰就罰那老不死的一個人吧!或者讓他那一家人都落個十八層地獄都行啊!別罰我們!別罰我們!”
“你們當初可不是……”
這時,有個頭顱、面頰緊貼地面,彷彿不如此就體現不出她的虔誠、敬畏的小婦人,
就算口唇間浸滿了泥土,仍奮力發出了一道銳利刺耳的聲音,一瞬壓過了那些此起彼伏的“討伐”之聲。
但她剛開口,就有不知是誰扔的石子——只知道大概有很多人參與其中,因為可見各方都有石子在空中呼呼作響,狠狠扔向婦人,將她砸的滿頭是血!
那小婦人被這一砸,話只說到了半截,便哀呼一聲,腦袋一歪,一下不言語了,也不知是暈了,還是死了。
那婦人的家屬卻也不敢作聲,因為他們便是村長一家的,
他們知道自家惹了眾怒,不願再多生事端,激起更深的民憤。
哪想,村民們看村長一家不敢反抗,更甚連反駁都不敢再有一句,
自認是村長一家心虛理虧,自家有理氣壯,便罵的愈發難聽,其“傷及者”,不止有祖宗十八代,更有祖宗十八代的祖宗十八代。
(好在村長一家是前幾代遷到本村的,罵他們的祖宗十八代,不至於罵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他們深深的認定,此事之過,皆在於村長一家的作惡多端!與他們是絲毫不相干的!
他們認為,此刻打擊村長一家,是對此前錯行的贖罪!是對天神的獻媚!所以他們“打擊”村長一家起來愈發不留餘力!
時間一久,他們甚至都彷彿忘了本來目的,轉而專注於宣洩心中的恐懼。
四周逸散起一股莫名的隱隱興致勃勃氛圍。
而可恨又可憐的村長一家,就像是瑟縮一角的鵪鶉,將頭深深埋入胸腹,只是一昧的顫抖。
其中身體抖動最為劇烈,表情最是惶恐的,便是之前表現得最為神氣,站位最靠前的那個長鬚老者——即這個偏僻村子的村長,一切的始作俑者!
憶其前囂後畏之神態變化,不知為何,分外引人發笑。
少年望著面前跪俯一片的後腦勺,如此想到……
天上飽滿的烏雲,
忽的一下緊縮。
一滴,兩滴,三滴,
漸大。
天上的雨,如流水般,滌淨少年身上的火焰……
————(分隔線)
“這……”
王之塵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不知所言。
就算是出身大家族,見識廣博的他,
也從未遇過,或是聽說過這樣的場景。
硬要說,也只有他小時候在家族藏經閣中偶然翻出的一本破舊的人物傳記小說中,或許有著類似的記載:
“世有傳奇人物牧九歌,
築基時天現異象,紫雲覆山三日不散,有青鸞銜玉而至,置《太虛經》於其膝前。宗門長老嘆曰:“此乃道祖遺典,失傳千載,今天道假鸞鳥授之。”
金丹渡劫時,九道天雷臨頂而化金蓮。蓮開九品,託其足底,雷火不能傷。旁觀者見其負手而立,天雷繞行,如謁君王。
探上古遺蹟時,萬劍齊鳴。一柄鏽劍破土而出,斬落其指尖血自開鋒,顯“天誅“二字。劍靈顯化告曰:“吾沉眠三千載,候天命之主耳。“是日,遺蹟餘劍盡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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