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祠堂青瓦時,羅姑娘手裡的酸黃瓜早沒了脆響。
她盯著木盒上那道漸漸顯全的\"阿妧\",後頸金紋像被火炭烙著,連指節都泛了白。
項公子把最後一顆毛豆莢丟進竹籃,餘光瞥見她攥著黃瓜的手在抖,喉結動了動——他總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此刻看她眼尾泛紅的模樣,倒比見著百年老鬼還慌。
\"要不......\"他彎腰用鞋尖輕踢了腳邊的陶甕。
那是陳阿婆今早送來醃梅乾的,甕沿還沾著半片碎瓷。
清水\"嘩啦\"濺出,漫過青石板時正巧漫到木盒旁。
羅姑娘後頸的金紋突然灼亮,她下意識攥住項公子的手腕——瓷片遇水的剎那,地面浮起淡淡光影,像有人用月光在石板上作畫。
是包桂花糖。
油紙包四角翹起,糖粒沾著碎金般的桂花,紙包邊緣歪歪扭扭寫著\"妧兒愛吃\"。
羅姑娘的指甲掐進項公子手背,疼得他倒抽冷氣,卻見她盯著那行字,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溼的蝶:\"我......我小時候在破廟牆上塗鴉,總有人用樹枝把歪扭的字描圓。\"她聲音發顫,指尖虛虛碰了碰光影裡的字跡,\"我娘墳前的碑,'羅氏之墓'四個字也是這樣的筆鋒,橫折處總帶著點......\"她頓住,喉結滾動,\"像故意藏著溫柔。\"
項公子的手悄悄覆住她發顫的手背。
他注意到她眼尾那抹紅正往眼眶裡漫,忙清了清嗓子:\"那、那'妧'是你娘名字?\"
羅姑娘搖頭又點頭,眼淚\"啪\"地砸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我娘早被燒死了。
村頭王嬸說,我記事那年山火,有個女人抱著我往村外跑,最後被燒得只剩半塊帶金紋的玉。\"她抽噎著,後頸金紋隨著情緒翻湧明滅,\"可、可這字......\"
\"我去查。\"
趙師姐的聲音像浸了涼水的玉,清凌凌劈進兩人的低訴裡。
她不知何時已換上輕便勁裝,腰間掛著的青銅鑰匙串叮噹作響——那是組織檔案庫的專屬鑰匙。\"歸墟派當年的密檔我見過半卷,\"她指尖撫過木盒上的松鶴雕紋,\"創始人養女的事,或許有記載。\"
羅姑娘剛要開口,趙師姐已翻身上了院角拴著的青驄馬。
馬蹄踏碎暮色時,她回頭衝兩人笑:\"等我,子時前準回來。\"
項公子望著漸遠的馬蹄印,又轉頭看羅姑娘——她正蹲在木盒前,指尖輕輕碰了碰盒蓋,像在碰什麼會碎的夢。
他喉結動了動,到底沒說話,只蹲下來和她並排,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陳阿婆熬了桂圓粥,等會......\"
\"我不餓。\"羅姑娘打斷他,聲音啞得像被揉皺的紙,\"你說,要是我娘真的......\"她咬著唇,沒說下去。
項公子卻懂了——她怕的不是真相,是怕那個在記憶裡被燒得只剩半塊玉的女人,真的曾在某個清晨為她包過桂花糖,卻又在某個黃昏不得不把她丟在橋洞下。
子時三刻,祠堂的老鍾剛敲過第三下,趙師姐的馬就撞開了院門。
她懷裡抱著個牛皮紙包,紙角沾著墨漬,顯然是從故紙堆裡搶出來的。\"找到了。\"她把紙包攤開在石桌上,泛黃的賬冊裡掉出片焦黑的玉——和羅姑娘頸間常年戴著的半塊,嚴絲合縫。
羅姑娘的手剛碰到那半塊玉,金紋就像活了般竄上手臂。
賬冊上的字跡還帶著黴味:\"歸墟初代聖女阿妧,因能力失控遭門徒背叛,活祭於祠堂地底。
嬰孩棄於村東橋下,命格無常,勿近。\"
\"村東橋......\"羅姑娘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是王阿公撿我回來的地方。\"她抬頭時,眼尾金紋漫到眉骨,\"所以阿妧是我娘?
她被活祭前把我丟在橋洞下,怕我也像她一樣......\"
項公子突然攥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燙得驚人,連聲音都在抖:\"你是不是......早就懷疑過?\"
羅姑娘望著石桌上的半塊玉,眼淚大顆大顆砸在賬冊上,把\"勿近\"兩個字暈成模糊的墨團:\"我總騙自己,是我太笨,所以娘不要我。\"她抽噎著,\"可剛才看到桂花糖的字......我就知道,她不是不要我,是不得不......\"
項公子突然把她攬進懷裡。
他的下巴抵著她發頂,聲音悶得像被捂住的鼓:\"你遇著陳阿婆給你熬粥,遇著趙師姐教你畫符,遇著我......\"他吸了吸鼻子,\"所以現在起,我們才是你家人。\"
羅姑娘的眼淚洇溼他衣襟,卻在聽見\"家人\"兩個字時,突然笑出了聲。
她抹了把臉,抬頭看項公子發紅的眼眶,故意抽噎著說:\"那你以後......\"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