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驍的動作很快。幾乎是電報落地的當天下午,督軍府的車就停在了司令府門口。來的不是傳令兵,而是沈驍本人。
他沒穿戎裝,一身藏青色的杭綢長衫,手裡把玩著一對油光水亮的核桃,臉上帶著慣常的、看不出深淺的笑意,徑直走進了靜園的書房。
蘇繡娘正坐在窗邊的小几旁,對著一本新送來的蘇氏繡坊花樣冊子描摹。見沈驍進來,她放下筆,起身微微頷首:“督軍。”
沈驍擺擺手,笑容可掬:“弟妹不必多禮。硯山呢?”
“在裡頭換衣服。”蘇繡娘聲音平靜,側身引沈驍在客位坐下,親手沏了杯雨前龍井奉上。
陳硯山從內室出來,已換上了乾淨的軍常服,釦子一絲不苟地扣到領口。他走到書案後坐下,目光落在沈驍臉上,沒什麼表情:“督軍親自過來,有急事?”
沈驍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卻不喝,只是慢悠悠地轉動著杯蓋,發出細微的輕響。書房裡一時只剩下這單調的聲音。
蘇繡娘重新坐回窗邊,拿起筆,彷彿專注地描摹著冊子上的一叢蘭草,眼角的餘光卻落在沈驍摩挲杯蓋的手指上。
“上京的電報,看到了吧?”沈驍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刻意的閒聊口吻。
“嗯。”陳硯山應了一聲,等著下文。
“上京那攤子爛事……”沈驍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透出幾分凝重,“沈崇山癱了幾年,樹倒猢猻散,他那些老部下,有投了南邊的,有佔山為王的,剩下那點家底,早就被各方勢力盯成了篩子。這批德械,是當年他壓箱底的貨,數量不小,效能也好,一直鎖在城外西山的老軍械庫裡,鑰匙攥在他那個不成器的庶子手裡。上京方面不想再拖,也不想直接撕破臉,這才讓我們江北派人去‘接收’,說白了,就是去當個和事佬,順便把東西順順利利地弄回來。”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陳硯山:“這差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上京如今魚龍混雜,沈家那點殘餘勢力也未必肯乖乖聽話。派去的人,既要壓得住場子,鎮得住那些牛鬼蛇神,又要懂分寸,不能把事辦砸了,更不能讓上京方面覺得我們江北藉機把手伸得太長。”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我思來想去,這趟差事,非你陳硯山莫屬。”
陳硯山放在膝上的手,幾不可察地蜷了一下。他沒有立刻接話,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紅豔豔的石榴花在風裡輕輕搖晃。
沈驍看著他冷硬的側臉,身體往後靠進椅背,臉上的笑容重新浮現,帶著一種老狐狸般的瞭然和刻意營造的推心置腹:“硯山,你我兄弟多年。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透。這趟上京……”他拖長了調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陳硯山領口緊束的軍裝,彷彿能穿透布料,看到那根緊貼面板的黑色絲線,“對你而言,或許……不止是公事。”
書房裡再次陷入沉寂。窗邊,蘇繡娘手中的筆尖懸在宣紙上,一滴飽滿的墨汁悄然凝聚,將落未落。她清晰地感覺到,沈驍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帶著探究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全”意味。
陳硯山依舊沉默。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線條,下頜繃得很緊。過了足足半分鐘,他才緩緩轉回頭,目光平靜無波地迎上沈驍,聲音低沉而穩定,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什麼時候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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