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去任何顯眼的飯店或旅社。黃包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條相對僻靜、青石板路面的衚衕深處。一家門臉不大、灰牆黑瓦的旅館,門口掛著個被風吹雨打褪了色的舊燈籠,燈籠紙上模糊地寫著“悅來”二字。
旅館掌櫃是個乾瘦的老頭,眼皮耷拉著,對陳硯山遞過來的幾塊沉甸甸的銀元只是掀了掀眼皮,一聲不吭地遞過來兩把掛著沉重銅牌的鑰匙,指了指樓上最靠裡的兩間房。動作麻利,眼神渾濁,彷彿對什麼都漠不關心。
房間不大,陳設簡單,但還算乾淨。一桌一椅一床,牆壁厚實,窗戶對著後院一株光禿禿的老槐樹。老周帶人迅速檢查了一遍房間和四周環境,低聲回報:“長官,乾淨。後牆高,臨著死衚衕,前門視野也清楚。”
陳硯山點點頭,示意他們在外警戒。他走到房間中央那張掉漆的方桌旁坐下,桌上只有一盞玻璃罩子的煤油燈,火苗跳躍著,映著他半邊稜角分明的臉,明暗不定。
蘇繡娘解下大氅掛在門後,走到桌邊,提起桌上的粗陶茶壺,入手冰涼。她走到門邊,喚了一聲守在門外廊下的老周。老周很快提來一壺剛燒好的滾水。
蘇繡娘不緊不慢地燙洗著兩個粗瓷茶杯,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與這簡陋環境格格不入的從容雅緻。滾水注入杯中,蒸騰起白色的水汽,模糊了她沉靜的眉眼。
陳硯山沒有看她,他正從貼身的內袋裡,摸出一樣東西。不是銀元,也不是路引。那是一枚黃澄澄的、被摩挲得異常光滑的黃銅彈殼。
彈殼底部,清晰地刻著一行細小的、彎彎曲曲的洋文數字和字母。在昏黃的燈光下,那串洋碼子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這是沈驍在金陵分別時,親手交給他的。接頭信物。
陳硯山用粗糲的指腹,緩慢而有力地捻著那枚冰冷的彈殼,在燈下緩緩轉動。銅殼反射著跳躍的燈火,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瞳裡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的神情專注,又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耐心,像是在打磨一件武器,又像是在等待獵物踏入陷阱的獵人。
時間在沉默和煤油燈芯細微的嗶剝聲中流逝。窗外,上京城的喧囂似乎被厚厚的牆壁隔絕,只剩下風掠過衚衕口時發出的低沉的嗚咽。
“篤、篤篤。”三聲極輕微、間隔清晰的敲擊聲,突兀地在緊閉的窗欞上響起。不是風聲。
蘇繡娘倒茶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滾燙的茶水穩穩注入杯中,七分滿。她放下茶壺,抬眼看向陳硯山。
陳硯山捻動彈殼的手指倏然停住。他沒有起身,目光依舊停留在那枚彈殼上,只是淡淡地開口,聲音低沉:“進。”
窗戶無聲無息地從外面被推開一條僅容手臂透過的縫隙。寒風裹挾著幾片冰冷的雪粒子瞬間灌入。一條黑影如同沒有重量的紙片,貼著窗縫滑了進來,落地無聲,像一隻靈巧的黑貓。
來人全身裹在夜行衣裡,只露出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小,但站在那裡,卻給人一種極其穩定、難以撼動的感覺。
他掃了一眼屋內的兩人,目光在蘇繡娘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隨即垂下眼簾,對著陳硯山的方向,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算是行禮。動作乾脆利落,沒有絲毫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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