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連連點頭,諂媚地笑著:“高!徐爺實在是高!這料一爆出去,保管轟動全秦淮河!那陳硯山的臉,怕是要綠得跟王八蓋子似的!”
“哼!”徐世襄得意地哼了一聲,將稿子扔回去,“趕緊去!讓印廠加印!明兒一早,我要全秦淮的報攤茶樓,都給我賣這份《滬上風月談》!價錢翻倍!賺的,都是咱們的!”
雨,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陳家老宅的飛簷斗拱上,水珠順著瓦當連成線,在廊下砸出一片沉悶的嘀嗒聲。
空氣溼冷,沉水香的氣息在空曠的祠堂裡嫋嫋浮動,也壓不住那股子從磚縫牆根裡泛上來的、揮之不去的黴腐氣。
蘇繡娘一身素淨的靛藍細布襖褲,頭髮鬆鬆挽了個髻,只簪了根素銀簪子。她跪在祠堂正中的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雨中一杆修竹。
面前是層層疊疊、森然肅穆的陳氏先祖牌位,燭火跳躍,映著她清瘦的側臉,無悲無喜,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靜。
她手裡拿著一塊素白的軟布,正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擦拭著供案上那些蒙了薄塵的牌位。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指尖拂過冰冷的木牌,拂過那些代表了陳氏百年榮辱興衰的姓名,眼神沉靜如水,不起一絲波瀾。
祠堂厚重的木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縫,歡兒腳步輕得像貓,走到她身後,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惶:“夫人…外頭…外頭出事了!”
蘇繡娘擦拭牌位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連眼睫都沒顫動一下。“說。”聲音平平,聽不出情緒。
“是…是報紙!”歡兒的聲音有些發顫,將一份還帶著油墨溼氣的《滬上風月談》展開,小心翼翼地遞到蘇繡娘身側,“滿…滿大街都在賣!頭版…頭版登了…”
蘇繡娘終於停下了動作。她沒看那份報紙,只是緩緩抬起眼,目光依舊落在那些沉默的牌位上。燭光在她深黑的眸子裡跳躍,映出一片冰封的湖面。
“登了什麼?”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彷彿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常。
“登…登了夫人您…您從前在秦淮河…”歡兒的聲音抖得厲害,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在秦淮河做過繡娘子。”蘇繡娘替她說了出來,語氣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還登了什麼?說我倚門賣笑?朱唇萬人嘗?還是…編排出些更不堪的豔情故事?”
歡兒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夫人!您…您怎麼知道?!”
蘇繡娘微微側過臉,目光終於落在了那份攤開的報紙上。斗大的黑字標題像毒蛇般猙獰,那張泛黃的琵琶照片更是刺眼。
她的視線在上面停留了片刻,眼神沒有絲毫波動,既無憤怒,也無羞恥,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像是在看一場拙劣的鬧劇。
“雕蟲小技。”她輕輕吐出四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空曠的祠堂裡迴盪,瞬間壓下了歡兒心頭的驚惶。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